官居一品

作者:三戒大师



    朱衡被他镇住了,搁下筷子垂首不语。

    “徐阁老冒着得罪那些在嘉靖朝迎合谄媚、邀宠得势的文武大臣、方士之流,也坚持颁布的《嘉靖遗诏》,究竟是何等伟大,我想你也清楚吧?”但赵贞吉不管他,在那里大声的自顾自道:“先帝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想没人不知道吧?否则海瑞为什么上《天下第一疏》?嘉靖嘉靖,家家皆净!天下人不值陛下久矣!若非先帝是在太不像话,这些话能从臣子嘴里说出来吗?”

    “大狱、大礼、严嵩当国二十年,先后多少忠良之士惨遭不测,含恨终生?难道这些人不该起复恤录,恢复名誉吗?”赵贞吉面上的愤怒绝非作为,绝对是发自内心的痛苦所致:“先帝荒废国事、沉迷斋醮,宠信方士,先后有邵元节、陶仲文、蓝道行、熊显、王金等一系列所谓国师,引诱先帝不务正业,沉迷房中之术,还长期服用各种金石所制的丹药,几十年来几乎不断,难道先帝的死,跟他们没有关系吗?”

    面对赵贞吉的追问,朱衡只得点点头道:“你说的不错。”

    “那《嘉靖遗诏》就是对的!”赵贞吉愤然道:“先帝悖乎人情、重挫国家元气、弄得天怒人怨,所以才有了拨乱反正、收拾人心的《遗诏》!在这两年里,国家能平稳过渡,到现在渐渐恢复元气,《遗诏》居功甚伟,徐阁老居功甚伟!若是我们任由高拱颠倒黑白,泼污《遗诏》,不说对不对得起徐阁老,单说能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

    赵贞吉的话占尽了大道理,让朱衡无言以对,良久才轻声道:“你说的都对,但是《遗诏》的历史使命已经结束了,再下去只能束缚着接下来的改革了。”

    “改革改革,原来你也被姓高的传染了!”赵贞吉恍然大悟道:“他想学做王安石,你准备做吕惠卿吗?”

    “……”朱衡叹息一声道:“就不能好好说话?”

    “不能!!”赵贞吉牛眼圆瞪道:“祖宗法令俱在、各项完善!若是让他们……哦不,你们擅自变革,非得国家失去人心,天下大乱了不可!”

    “可天下已经到了大乱的边缘……”朱衡还想再劝说道。

    “胡说八道……”赵贞吉道:“治大国如烹小鲜,就算有了病,也得慢慢调理,稳字当先!”

    朱衡知道,道不同不相与谋,再多说下去也没用了,任凭赵贞吉痛骂高拱等人一顿,略坐了片刻便起身告辞了。

    “不送……”赵贞吉和迎他时判若两人,面如寒霜道:“以后也不要再来了!”

    “唉……”朱衡深深叹一声,坐上轿子离开了。

    待其走后,赵贞吉在厅中枯坐半晌,终究敌不过胸中越来越旺的怒火,双手握住桌面,猛地使劲,竟把一张餐桌掀翻过去,杯盘落地,一片狼藉。

    赵贞吉不知道,朱衡为什么会变节,他也不想去探究,就算这些昔曰战友全都变节,他还是内阁大臣兼左都御史,有全国检查系统的数百名言官做后盾,也一样可以战斗到底!

    为了天下正道,绝不能退缩!

    与此同时,在相隔数条大街的沈阁老府上,也在举行一场宴会,只是气气氛要比赵府这场好太多……山东巡抚孙鑨回京叙职,准备去接替将回京的唐汝辑担任江南总督,沈默设宴为其接风,将在京的一班同年都请了回来。

    大理寺卿孙丕扬自然也到了,席间,他出来方便,却被府上的家丁叫到了书房中,见到以更衣为名,离开酒席的沈默。

    孙丕扬知道,沈默找自己,肯定不是闲聊,否则什么话不能在前面说?

    沈默也知道他冷峻的姓子,便不废话道:“明天就要会审了,我想你也知道,此案关系着未来数年的朝局走向……”

    “我只是大理寺卿,主审的是毛部堂。”孙丕扬对这种公然玩弄法律的行径,实在是难有好感。

    “你误会了……”沈默淡淡笑道:“我的意思是,你要尽最大努力查清楚,不要怕有阻力。”顿一顿道:“毛部堂那边我也说的一样的话,尽管秉公办案就是,一切有我担着。”

    “你是担心……”孙丕扬这才知道,自己错怪沈默了,转念一想,就明白他的担忧了:“赵总宪会以势压人,干扰审理?”

    “这几乎是一定的……”沈默揉着眉头道:“他要是发起飙来,连我都得敬而远之,真怕你们顶不住……”

    “我尽力就是,”孙丕扬嘴巴发苦道:“难道他能大得过公道?”

    奇妙的是,两边都想觉着自己占着‘公道’二字,就是不知,到底谁是真公道,谁又是假公道。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