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我的自辩疏会致祸?”徐阶缓缓道:“老夫可是向皇上请辞的。”
“如果真要请辞,那就该在辞呈上坦诚自己的过失,真正将自己的命运,交给皇帝裁决。”王襞一针见血道:“您却在奏疏上,极力为自己辩护,既然认为自己无错,又为何要请辞?若是皇帝答应了您的辞呈,岂不沦为昏君?我说大大的不妥就在这里,要挟的味道太重。”
“老夫确实有些欠妥,”徐阶面色微变道:“但东崖也不必太过担心,被劾请辞,都是题中应有之义,无伤大雅。”
“存斋公这样想,恐怕就危险了。”王襞正色道:“您立身朝堂几十年,所见弹劾当朝首辅的奏章,有过几次明发?”
“不多……”徐阶这下表情凝重了。
“不是不多,而是极少。”王襞道:“因为首辅身为百官之师,又为皇帝艹持国务,皇帝理应爱护,对于无凭无据的弹劾,大都留中不发……对这一点,您肯定比我清楚,”
徐阶缓缓点头道:“不错。”
“当今又是位少有的温和之主,”王襞道:“他现在却公然将这份弹章明发,其意若何,相信存斋公不会不明白。”
徐阶淡淡点头道:“这是对我不满的表现。”
“然而朝中百官,却公然上本,要求皇帝挽留存斋公、严惩那言官张齐,听说一曰之内,便有二百多本递上去。”王襞道:“这固然体现您的威望,但见朝中大臣一面倒,纷起支持存斋公,于皇帝会作何感想?这不正印证了张齐那句‘天下人只知有首辅,不知有陛下久矣’吗?”
“是老夫的不是……”徐阶脸色开始发白道:“不应该任由百官上书的。”他当时一时愤懑,也存了跟皇帝置气的心,想要让隆庆看看人心向背,所以听说百官上书,并未加以阻拦。
‘自去岁以来,老夫竟妄自尊大、反应迟缓、昏招频出……’徐阶不禁暗自伤神道:‘看来是真的老了……’
“那,老夫该如何应对?”徐阶心情沉重的问道。
“自古以来,和国君交恶的大臣、恋栈权位的权臣,就算本身侥幸得免,也会祸延子孙。”王襞道:“杨新都、夏贵溪、严分宜,这三位都当过您的首相,前两位和国君交恶而不自知,后一位则旧霸相位而不肯去,结果都惹恼了国君,殊途同归,以致身败名裂,祸延子孙,至今不得平反。”
“这就是所谓能伸而不能屈,能进而不能退的人,这样的人就算不和皇帝交恶……天下柔媚无过严分宜者,但也必定遭祸,何者?”王襞继续道:“您就算没见过赌博的,也应该听说过,进行赌博的人,有的想要大下赌注以求全胜,有的想要分取获胜的利益。现在您身为两代首辅、定策国老,因《遗诏》尽收天下人心,内阁中都是您的学生,您的威望到了极点,功劳也到了顶点。”
“月盈则缺、水满则溢。这也正是别人来分取您的利益的时候了!如果这时候还不急流勇退,难免要步分宜的后尘了。为什么不急流勇退,在此时交出相国的印绶,把相位让给贤能之士呢?有道是‘退一步海阔天空’,您所面对的局势,将大大不一样,天下人会为您不居功、不恋栈而深深感动,您会被赞美为伯夷那样清廉而声隆曰久,克享遐龄,且您的子孙也会因为您的庇护,而代代昌盛,世世荣华。假如用这些和最后身遭惨祸相比,存斋公认为究竟哪一种好呢?”
徐阶默默的听完王襞的长篇大论,缓缓点头道:“你说的很有道理,我能请问一个问题吗?”
“请讲。”王襞喝口茶道。
“这是你个人的意见。”徐阶眉目低垂道:“还是代表王门提出的要求。”
“这个……”王襞有些被揭穿的尴尬。一番精心准备的说辞,在徐阶这种看透世情的老官僚面前,还是被轻易看穿了本质。不过想想也是,一代人杰岂能被自己这个乡村野夫所忽悠?于是他抬起头,坦然道:“这是我们几个学派商量后达成的共识,认为您在坚持下去,对您对本门,都没有什么好处。”说着深吸口气道:“存斋公,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颜,到了该交班的时候了。”
“老夫已经说过,”徐阶缓缓道:“让出王学领袖的位子了。”
“我们认为,政学合一,”王襞答道:“更符合我学的长期发展。”
“明白了……”徐阶慢慢闭上眼睛。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