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居一品

作者:三戒大师



    “怎么会呢,这些天您不在,咱们都想掉了魂儿似的……”沈默笑着接话道:“天下人都盼着老师永保安康,百姓好多过几年安生曰子呢。”

    听了这话,徐阶大感受用,拍拍沈默的手道:“将来还得靠你们年轻人……”言外之意,现在还得靠老夫。

    一行人说着话进了内阁,在食堂中坐定说,喝茶说话,因是为了哄徐阶开怀,几位阁臣都撇开了面子,一唱一和的插科打诨讲笑话,倒也其乐融融。徐阶在家里憋得久了,今曰重回内阁,又见阁员们比往常还要奉承自己,他真是如鱼得水,欢畅愉悦。听别人讲笑话,他也技痒道:“最近听了个四喜诗,蛮有意思的。”见众人做洗耳恭听状,他便吟道:“说是,头一喜,久旱逢甘雨;第二喜,他乡遇故知;第三喜,洞房花烛夜;第四喜,金榜挂名时……”说完之后,见众人一脸木然,他有些抓瞎道:“怎么,不好笑吗?”

    “呃,哈哈哈……”众人捧腹笑起来,道:“真太好笑了……”心中却哀鸣道:这四喜诗好不好已经流行十几年了,怎么这老大爷才听说呢?

    见徐阶有些尴尬,张居正赶紧出来圆场道:“我还听说,有个‘四更喜’。”

    “怎么讲?”众人来了兴趣。

    “每一句前头加上二字。”张居正道:“曰,十年;曰,万里;曰,和尚;曰、教官。”所谓教官,就是海瑞最初担任的职务,向来由屡试不第的老举人担任,仍然有资格参加会试。

    “哦……”李春芳便按照张居正说得,吟一遍道:“头一喜,十年久旱逢甘雨;第二喜,万里他乡遇故知;第三喜,和尚洞房花烛夜,第四喜,教官金榜挂名时。”众人闻言捧腹大笑起来,不过这次的笑,可比上次真多了。

    “我也听说过,一个‘四最喜’。”沈默也笑着凑趣道:“似乎比太岳兄的那个还进一步。”

    “快讲快讲。”众人一起催促道。

    “说是在那七字之下,再增加五个字。”沈默道:“曰,十年久旱逢甘雨,甘雨又带珠;万里他乡遇故知,故知为所欢;和尚洞房花烛夜,娇娘乃公主;教官状金榜挂名时,一举中状元……”

    “确实是最欢喜,无以复加了。”众人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笑什么呢,这么欢乐?”食堂里其乐融融,门口处传来陈以勤的声音道。

    众人止住笑,循声望去,便见陈以勤伴着高胡子,站在了门口。

    除了徐阶,赶紧都起身相迎,把高拱请进了屋里,在左首第一位坐下。

    高拱进来后,始终绷着脸,没有一丝笑意,气氛自然怪异起来,再不复方才的欢乐了。

    “方才讲什么笑话呢?”为了活跃气氛,陈以勤又问了一遍。

    李春芳便把三首诗给他复述一遍。

    “果然有趣啊……”陈以勤笑得花枝乱颤,问高拱道:“是不是啊,新郑公。”

    “确实有趣,”高拱笑得不阴不阳道:“我好像也听过一个版本。”

    “哦?难道还能更欢乐?”众人全都好奇道。

    “那到不是,而是改四喜为四悲。”高拱淡淡道。

    “同样有趣,快讲来听听。”众人催促道。

    “太悲了,还是不说了吧。”高拱卖起了关子道。

    “讲,只管讲。”他越这样说,大伙儿还越愿意听。

    “那好,听着。”高拱沉声道:“第一悲,雨中冰雹损稼秧。”

    “确实够悲的,”众人笑道:“那第二悲呢?”

    “故知乃是索债人。”高拱又道。

    “哈哈哈……”众人笑得十分欢乐,点头道:“不错不错,够悲的,那第三悲呢?”

    “花烛娶得石女郎。”高拱接着道。

    “呵呵呵……”众人的笑容顿时暧昧起来,笑道:“天下之悲莫过于此啊。”

    “不对,前三悲加起来,也比不过这第四悲。”高拱啜口茶,看一眼徐阶道。

    “快讲快讲。”众人的兴致被高高吊起道。徐阶瞳孔一缩,感觉有些不妙,但忍住什么都没说。

    “听好了,这第四悲是……”高拱慢悠悠道:“主考偏偏是哥哥。”

    众人先是一愣,然后一个个表情怪异起来,分明是想笑不敢笑,忍着又难受的样子。

    徐阶的脸上阴云密布、表情十分难看。

    见一句话把气氛就搅黄了,高拱表情欠揍道:“看,我说不说吧,说了你们又不爱听。”

    “哼……”徐阶闷哼一声,表示严重的不满,但他自重身份,不会当场跟高拱翻脸。

    “呵呵,说笑的,说笑的,做不得真的。”李春芳赶紧叫传菜,不让高拱再说下去。

    待菜肴上来,李春芳敬酒道:“今天是西王母诞辰,咱们内阁也趁机偷闲坐坐,别看咱们整天见面,但真正坐下来说说话,喝喝酒的机会还真不多……这第一杯酒,敬皇上圣躬安康,万寿无疆。”众人满饮此杯。

    第二杯酒,李春芳又提议祝徐阶松鹤延年,长命百岁。

    第三杯,再祝内阁和睦,亲如一家。

    待他领了三杯酒,沈默、张居正等人也跟着敬酒,都表达了希望内阁安宁、二位大佬和好的愿望。

    等所有人都敬过酒,众阁臣都有些微醺了,高拱更是满脸通红,甚至连眼珠子都发红了。但他仍然一杯接一杯的灌着酒,听同僚争先用溢美之词巴结徐阶,不由冷笑出声来。

    “高相要说两句。”李春芳也有酒了,笑问道:“那话怎么说的来着……相逢一笑泯……什么来着?”

    大家都把目光投向了高拱,心说您老就服个软,赶紧把这一关过了吧。

    见众人都望向自己,高拱咧嘴笑道:“我说了,可别嫌刺耳。”

    ‘感情大伙儿白费口舌了?’众人一阵挫败,心说好你个有屁就放的高肃卿,少说两句屁话,能憋爆了肚皮?

    但地球人已经没法阻止高拱了,只见他端着酒杯站起来,走到徐阶身前道:“这些曰子,下官常常中夜不寐,披衣而起,拔剑四顾,想起陛下登极以来这几个月,元翁您的所作所为,我就难抑胸中不平!”

    徐阶坐在那里,平视看不见他的脸,仰视又太掉价,只能装作镇定的夹菜道:“你有何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