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沈默这么一忽悠,隆庆彻底打消了自己建船队出海的念头,但又被勾起一丝希望,就像有小手在心里挠痒一般,探着身子望着他道:“你就别卖关子了!到底怎么办,快说呀!”
“皇上,臣进献的那份‘坤舆万国图’还在吧?”沈默问道。所谓‘坤舆万国图’,乃是沙勿略亲手绘制的椭圆形的世界地图,要比宫中珍藏的‘大明混一图’,更加全面详细。一共有两份,一份沈默自己留着教育孩子,一份送给了皇帝。
“在,朕时常把玩,就像你说的,不看不知道,世界真奇妙。”隆庆笑道:“朕给你找来?”
“既然皇上时常看,那就不必了。”沈默微笑道:“目前我大明与泰西的贸易,主要有两条线,一条是经广州至马六甲,与佛朗机人买卖,另一条是经南洋至吕宋,与西班牙人买卖。其中前一条早且发达,后一条是新兴的,但大有后来居上之势。”其实还有第三条,与除了银子什么都缺的曰本人买卖,但朝廷毕竟还禁止与倭国贸易,所以沈默也就不提。
“嗯。”隆庆点点头,他对沈默说的地名并不陌生……也亏得沈默苦心孤诣,十年磨剑。竟提前多少年给皇帝进行知识储备,此刻隆庆才听得毫不费力、津津有味。这份润物无声的水磨工夫,要比张居正更像徐阁老。
“这两条航道就是所谓的海上丝绸之路,也是名副其实的黄金航道。”沈默沉声道:“但是并不太平,除了惊涛骇浪之外,还有出没其间的猖獗海寇,往来船队时常遭到侵袭,往往人财两空,血本无归。”顿一顿,语调充满诱惑道:“所以护航船队应运而生,贸易越频繁,往来船只越多,这一行的钱景,也就越广阔。”
“嗯嗯。”隆庆点头不迭道:“海上镖局嘛,就算不如陆上的抽头,也肯定是大赚特赚的。”便巴望着沈默道:“这个,现在怎么个情况?”生怕再次失望。
“目前,主要是海商出钱,我大明的水师为其护航。”沈默微笑道。
果然还是失望了,隆庆一下连腰都弯了,郁闷道:“那这个钱,还是没宫里的份儿。”
“但是,”沈默大喘气道:“朝里大人对此很是不满,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为何?”隆庆问道。
“原因有三,其一,他们认为军队是国家公器,却为商人护航有失朝廷体统。其二,之前的护航,只收取成本费用,所以朝廷并未见到钱。”沈默淡淡道:“其三……就是水师的构成,除了一部分来自俞大猷编练的水军,大半皆改编自徐海、王直、林凤等被招安的前海寇。”顿一顿,不无讽刺道:“朝中大人都是有洁癖的,当初迫于抗倭压力,开出高官厚禄,把他们从贼变成官,然后再让他们去打贼,现在海疆平了,也就到了兔死狗烹的时候……”所以说沈默和杨博,东南商人和晋商的对立,几乎是无处不在,除了银行票号外,晋商们还想利用在朝中的影响,清除徐海等人,达到通过兵部控制水师,继而控制贸易航道的目地。
但他们接受前几次的教训,先进行了调查,发现徐海等人桀骜不驯,自称臣下是给朝廷面子,要是不爽了,分分秒就能反出天庭。唯恐刺激他们叛离朝廷,再次作乱,所以晋商们没有对其轻举妄动,而是一面由兵部,不断向水师安插人手,甚至已经向在广东剿匪的俞大猷,发出了三次调令,命其进京述职,其用意令人不安;一面在朝中制造舆论,希望与京察的压力两面夹击,使与徐海等人脱不开干系的沈默作出妥协,至不济也要把原属于朝廷的那部分水师夺过来。
沈默自然不会坐以待毙,早就紧锣密鼓的准备,迎接随时到来的交锋……今天这一出,便是他计划中的关键一环。
“不太地道……”隆庆当年与国政隔绝,对倭寇没有切肤之痛,所以听了沈默的讲述,觉着有些同情徐海他们。
“岂止是不地道,简直只顾自个的名声,却让皇上做恶人!更把国家的信义当成了儿戏!”沈默一脸愤慨道:“海寇各个精明,当年可是不见圣旨不归降,官员们迫于形势,怂恿着先帝颁下了招安的旨意,现在却要公然违背先帝圣旨,卸磨杀驴!不仅让皇上背上不孝的恶名!还要使泱泱大明道义丧尽,曰后谁还相信我大明的承诺!人无信不立,国无信必危啊陛下!”
“嗯……”隆庆深以为然,但心中未免嘀咕,可这跟挣钱有什么关系。
好在沈默终于揭开了盖子道:“臣是有私心的,臣是当初进行招安谈判的一员,十分不愿朝廷失信于天下,但也不想与同僚们闹僵,便想出了个变通的法子,”说着吐出一口闷气道:“就从了他们的愿,让徐海他们离开军队,也不让他们再回去当海匪,而是以民间的身份进行护航,写信与他们沟通,他们也都受够了兵部的鸟气,自是愿意。但也有一顾虑……没了官军的身份,谁还相信他们?愿意找他们保镖?”便朝隆庆跪拜道:“所以臣斗胆请求皇上,以皇家护航队的名义接收他们,让他们继续原来的护航——授其生业,则海疆安宁,皇上功德无量,臣也可忠义两全。”说到最后,都动情了。
“快快起来,”隆庆赶紧拉起沈默道:“你好容易求朕个事儿,朕怎么也得答应,况且他们本就受先帝圣旨招安,朕给予庇护也是应当,谁也说不得什么。”
“皇上仁慈……”沈默使劲挤也没挤出眼泪来,但心里真的十分熨帖,虽然先帝对他也很不错,却远远没有隆庆这样真诚热情,人心都是肉长的,让他怎能不感动?
“朕现在知道你的意思了,”隆庆却挤眉弄眼道:“你也该跟朕说说,这事儿的前景了?光出个名头,恐怕朕分不到多少好处吧。”
“呵呵,皇上太小看‘皇家’这两个字了,”沈默笑起来道:“六必居的酱菜,宝大祥的珠宝、水云斋的水粉,瑞泰祥的绸布为什么全国闻名,招牌响亮而已!天下哪还有比‘皇家’这块金字招牌更闪亮的?况且不仅名头响亮,还有莫大的好处……巨商、税官、水师,谁也不敢欺负他们,恐怕海匪见了也要望风而逃。生意亨通,自然财源广进了!”
一番话说得隆庆眉开眼笑:“那到底能挣多少钱?”
“挣多少钱不好说。”沈默笑道:“但皇家的名头不能白用,每年要先给宫里固定一笔钱,然后再分红。”
“那究竟是多少呢?”隆庆急不可耐道。
“头一年,还不太能肯定。”沈默道:“但他们知道宫里急用钱,所以愿意先付一百万两,等到年底,若没有红利则罢,有的话,再分宫里三成。”顿一顿,又道:“以微臣估计,从明年起,应该能稳定在一百五到二百万两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