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说的有情有理,徐阶不禁缓缓点头,他盯着张居正半晌,方才道:“头脑清醒是好的,但你也不必太过悲观,李春芳和你同年,不也是早入阁了么?”
“他是状元。”张居正轻声道。
“青词状元而已。”徐阶的面上浮现一丝得意之色,转眼即逝道:“你说自己没有才望旧劳,难道他有吗?不过是一直撰写青词,为先帝所喜,才能替杨博上位。”说着看看他道:“知道为师为何先推荐他入阁吗?”
“是给学生……”张居正再傻也能听出其中三味来了:“铺平道路吗?”
“不错。”徐阶点头道:“有了李春芳在先,你就不那么突兀了。”又问道:“知道我为何要让你亲近高拱吗?”
张居正轻声道:“为了让他不反对……”
“知道我为什么把爱女,许配给张四维吗?”徐阶终于在一番铺垫之后,把那层窗纸捅破了。
但张居正还是面色一变,低声道:“老师是为我好……”除此之外,肯定还有一番利益交换,徐阶不说,张居正也不能问。
“不错,你我单是师生,我怎么提拔你,别人只能心里别扭,嘴上说不出什么。”徐阶沉声道:“可要成了翁婿一家人,我只能把你发配的远远地了。”
“是学生不懂事……”一股暖流在张居正周身游走,他现在满腔满肺的喜悦感激,原先那些怨气,倏然便消失不见了。这下没法淡定下去了,对徐阶的感激之情油然而生,起身叩首道:“学生粉身碎骨,也不能报答老师一二……”
“老师如此对你,不是存了什么私心,而是期许你能成为救时良相。”徐阶沉声道:“希望你能好自为之,不要辜负我今曰的期望。”
“学生谨记老师教诲,若有违背,天诛地灭!”张居正赌咒道……至于关于杨博的话题,自然不会再提。
没用张居正等多久,报捷的快骑飞报入京,一场不被看好的战役,以大明全胜告终。
这种事没人敢撒谎,但习惯了失败的大员们,还是不敢相信,大明能全歼三万蒙古骑兵,这得……掺了多少水?但很快兵部和都察院的专员,从前线发回了勘查报告,经过反复核实,此役歼敌一万七千人……其中大多是受伤落马后,被明军补刀斩杀的;俘虏八千人。并斩杀俺答之叔剌布克台吉,俘虏俺答之子布彦台吉,以及大名鼎鼎的汉歼赵全。
内阁和兵部这才确信无疑,赶紧禀报一直悬着小心肝的隆庆皇帝。隆庆闻言欣喜若狂,昂首向天高呼道:“父皇啊,儿子托您护佑,替您报了大仇,也总算不负您在天之灵了!”之所以说‘报仇’,是因为在‘庚戍之变’中,俺答让嘉靖丢尽了颜面,嘉靖深以为恨,甚至说出了,谁能取俺答首级,他就封谁为国公的话……现在同样的遭遇下,他却把俺答给打败了,当然可以这样说,只是听起来有些怪怪的,好像在向他爹炫耀一般。
人逢喜事精神爽,隆庆也不再整天窝在后宫玩亲亲了,第二天早早上朝,和他的大臣们共同商议战后事宜。徐阶也是喜气洋洋,代表皇帝先发话道:“今曰能在此庆祝胜利,上赖皇上英明神武,下仗将士三军用命,各位也都是出了大力的。今曰咱们集思广议,全始全终,给这场胜仗再添光彩。”
众大臣连连称是,这时候也不分什么主战派,主和派了,全都把自己当成是胜利派,一个个与有荣焉的样子。
杨博是吏部尚书兼兵部尚书,与徐阶平起平坐的重臣,每遇大事,也都是他先发言的。虽然在战前,他扮演的角色不太光彩,可也没留下任何把柄。所以今曰他也是神采奕奕,当仁不让地先说话了:“元翁说的是,今曰我等商议祝捷之事,倒让我想起了当年……想当初庚戌之变,蒙古人兵临城下之时,先帝也是在这里召见了群臣的,当时他龙颜惨淡,圣心憔悴,我们这些当臣子的羞愧欲死,今曰终于把仇报了……”说着两眼含泪的看看翰林院的人道:“你们得好好的写一篇祭文,祭告先帝才是正理。”
这话说得众人连连点头,高高在上的隆庆皇帝更是红光满面,大声附和道:“是啊,是啊!今曰先帝若在,老人家不定多高兴哪!”
张居正虽然也跟着点头,但心里却冷笑道,老杨博也真够厉害的,一番抚今忆昔摆资历,便把自己身上的反战污点洗去,还讨得皇帝龙颜大悦。
却也不是谁都那么健忘,大伙儿正笑着,突然有人怪声道:“有些人真有意思,当初明明说绝对不能出战,还推三阻四不让人家出战,现在见人家打赢了,又来摘桃子!脸皮可真是够厚的!”
朝堂上气氛一滞,众人一看,是那御史詹仰庇,高拱马上训斥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其实高拱是在保护他,可惜詹御史还没混明白官场,还以为高拱替杨博说话呢,硬着脖子道:“说谁谁清楚……”顿时那帮子同行们也嚷嚷起来。
杨博却恍若无事的笑道:“既然是战前议论,就得允许有不同意见。一旦定下来,老夫可是全力支持的,难道你不知道,宣大兵营之乱是谁平息的?又是谁为沈大人重组了马家军,还担着天大的干系,派出了最精锐的神机营?”这些话必须说明白,因为官场最爱痛打落水狗,他必须保证自己始终正确……至少是名义上的正确,才能不会成为众矢之的。
詹仰庇还要再说,徐阶出声道:“蒲州公说得对,既然是讨论,自然言者无罪,更不能当成事后的罪证了。”
徐阶的威望太强了,詹仰庇也只能住嘴,但杨博的脸面也丢尽了。
徐阶赶紧岔开话题道:“此役有功之臣,该当如何奖赏,还请万岁圣裁。”虽然内阁现在几乎是管天管地,但因为‘恩出于上’根深蒂固,所以有关奖赏事宜,还是要让皇帝来决定的。
隆庆想一想,也不知该怎么赏,就转头问高拱道:“朕不大熟悉典章制度,依高阁老之见,对沈大人他们,怎么赏功才最合适呢?”
高拱沉吟回答:“回禀皇上,按礼制,此乃平虏之功,沈默现在是礼部尚书,按例应加太子太保。”顿一顿道:“有道是,爵以赏功,职以任能。为臣以为,沈拙言不但功高,而且有办大事之能力。内阁里人手不够,我们四个老头子也忙不过来,不如让他入阁来参赞机枢,分担一下我们肩上的担子,岂不是两全齐美?”
听了这话,众人不禁又羡又妒,心说沈大人是劳苦功高,不过这才当上尚书几天……这也太快了吧。但转念一想,入阁有啥好的?进去还不得论资排辈?徐阁老才六十三,高阁老五十四,李春芳和郭朴更年轻,沈默得坐多长时间冷板凳,才能熬出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