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刘焘是干什么吃的?”嘉靖突然又怒道:“朕非杀了他不可!”
“临阵换将已经来不及了。”徐阶暗暗心惊,硬着头皮道:“而且刘焘这个人,才具还是有的,也不乏为朝廷建立功业的雄心;这次出了疏漏,应该是他上任时间太短,还不太了解情况所致,请皇上给他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嘉靖烦躁的叹口气,道:“只能如此了。”
“是。”徐阶暗暗松了口气。
但不是所有人都能原谅杨选,吏部尚书的签押房中,一身二品服色的高拱,正怒气勃发的对郭朴道:“这都是弄啥来?蓟镇近十万大军,年费国帑百万,又有长城天堑之险,为何还能让蒙古人进犯呢?”
郭朴的年纪比高拱要长,也是高个子、方脸庞,须发茂密而坚挺,双目开阖间,眼神无比凌厉道:“若不是姓徐的党同伐异,非要把京师门户换上自己人,哪会有今曰这场劫难?”
“此番作为,与严党何异?”高拱怒道:“这个甘草国老,实在是要不得。”
郭朴点点头道:“太让人失望了!”
像他俩这样的观点,在京里并不算少数。其实这看法有些偏颇,原先的蓟辽总督杨选,乃是严世蕃的门人,试问后者以谋反论处了,朝廷怎能安心为京师守门户?
虽然徐阶这两年,确实有些独断专行,也任用了不少亲信。但在这件事上,他们确实冤枉他了……徐阁老久历宦海,分得清轻重缓急,蓟辽总督这种天下最紧要的位子,怎么可能用来送人情呢?
刘焘何许人也,那是本朝难得的儒将,精骑射、通韬略、文武双全、屡立战功,才被提拔为左都御史,一直是徐阶在朝中的头号干将,徐阶派他坐镇蓟辽,正是因为对蓟辽的重视,而不是任人唯亲之类。
自到任后,刘焘便兢兢业业,不敢丝毫懈怠,但人倒霉起来,喝凉水都塞牙,他手下负责岭子口、磨刀峪一段的参将,竟被妖人萧芹发展成为白莲教徒,狂热的要去投奔板升圣地,结果就把自己负责的地段,当成投名状送给了萧教主。
每年搔扰长城,本就是朵颜部的保留项目,这次终于捞到机会,当然不会客气,当即纠结了黄台吉部长驱而入……他们知道通州是京师粮仓,而且防备比京城要差得多,所以直扑通州而来。
刘焘知道大事不妙,一面调集部队合围,一面率领本部数千兵马追击。
但蒙古人全是骑兵,一旦没了长城的羁绊,便侵略如风,无影无踪,刘焘率领的轻骑虽然算是明军中质量最高的,却也只能跟在后面吃土。
不过刘焘还是准确判断出他们的目标是通州,用飞鸽传书提前示警,命其关闭四门,严阵以待。而沈默一行抵达通州时,正是通州城收到传书,而蒙古人还没有抵达的间隙。
朱十三正是负责军情刺探的锦衣卫指挥,见到有联络信号,过来探查,所以才能这么快见面。他告诉沈默,一个时辰前,蒙古人的探马已经到了城下,估计已经将这里的情况,回禀大部队了。
听完朱十三的话,沈默不由望向窗外,此刻外面天色已晚,已经看不清那些船的轮廓,但一片灯火连绵,显然仍然在那里。
“为什么都不走?”他低声问道:“难道不知道蒙古人来了吗?”
“蒙古人年年来,但从没到过通州,”朱十三道:“想来那些人,并没当回事儿。”秋天本就是蒙古人进犯的时间,但他们向来由西面进犯,而通州在帝掖以东,又有北面蓟辽大军的守护,所以几乎听不到警讯。出现这样的景象,实在让人感到意外。
望着这些仍未意识到危险,还在等着开门进城的船只,沈默沉声道:“明曰天一亮,蒙古人很可能就到了,通州城早有准备,他们不敢动,可这些船只就危险了。”运河就那么宽,上面塞满了船,蒙古人甚至可以直接爬上去……这些成群的肥羊,焉有不取之理?
有两个办法,可以让这些船只脱险,一是趁夜打开水门,将他们放进去;二是组织他们连夜撤退,显然前者的难度大大小于后者,而且风险极小,完全可以承受。
可当沈默命人去传话,请驻守通州的仓场侍郎王国光开水门,放船队进城避险时,却遭到断然拒绝,王国光告诉喊话的人,戒严没有解除前,绝不可能开门。
“就算给蒙古人十个胆,他们也不敢弃马上船,从水门攻入的。”听到回报,沈明臣忍不住发道:“这王国光,分明是胆小怕事,怕承担一点责任。”
沈默却不以为意道:“仓场侍郎本就没涉足过戎事,心里没底,过分小心也是正常。”便下令执行第二套方案。
沈明臣面上的忧虑之色不减,道:“但这样也有个难处,空口白牙的说鞑子来了,那些船上的人谁信啊?”
“不必担心。”沈默淡淡笑道:“他们非但信我的,还会听我的。”
“真的吗?”沈明臣不信道:“真要看看大人有何神通。”
沈默笑笑,对胡勇道:“我方才交代的,你都记住了吗?”
“记住了。”胡勇点头道:“俺记姓好着呢,就是小时候没念书,要不也能考个举人啥的。”
“少废话。”沈默翻翻白眼道:“按照我吩咐的,从外到里依次传话,等他们开动了,再去下一船,宁肯慢,不要乱。”
“是。”胡勇又点点头,便带人下了官船,上了小艇,划出一段距离后,才发现沈明臣竟然也跟着,问他干啥,沈明臣嘿嘿笑道:“看看大人怎么变戏法?”
也不能把他送回去了,胡勇只好让他跟着,来到第一艘船下,拿一个铜盆敲了敲。
船上人警觉的往下来,胡勇一抱拳,右手大拇指朝上道:“千河万道归一宗,天下漕帮是弟兄,您辛苦,辛苦了?”
船上人一听,连忙还礼道:“辛苦辛苦,亲兄热弟拉一把,又有骡子又有马,这位兄弟有事?”正所谓开口道辛苦,必定是江湖嘛。所以对方马上认真起来。
胡勇便清清嗓子道:“我家大盘说,响马来了,请诸位爷们去皇帝渡暂避。”
那人顿一顿,问道:“敢问是哪一盘?春典若何?”
“浙海江深波浪流,达道逍遥远近遊。”胡勇便答道。
“原来是门外大爷!”那人大吃一惊,连忙作揖道:“立刻就走!”
见那船缓缓开动,胡勇便吩咐开去下一艘,途中他得意的问沈明臣道:“感觉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