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这样的场面,在整条大街上到处上演,沈默知道,如果不加制止,打砸抢便会很快演变为杀人越货、强歼放火,彻底变成一场大暴乱。
但在无声的叹口气后,他却放下了轿帘,他知道戚家军和京营的五千禁军驻扎在东西单,就是为了防备暴乱。之所以到现在还没出现,显然是有人认为,局面还不够乱,还不能算是天怒人怨……沈默没有能力多管闲事,从徐阁老身上,他学到了一个成熟政治家,所具备的大多数东西,冷静、隐忍、为谋划全局敢于拿所有人当筹码,等等,这些东西正在不经意的改变着沈默,让他更成熟更有能力的同时,也变得有些冷血起来……虽然他自己还没感觉到。
沉默的来到西苑门外,沈默看到正在集结的禁军,轿子一靠近,马上就有一队人马靠上来盘问,沈默掀开轿帘,一看那领队校尉,正是焦英的一个亲兵,便沉声道:“本官沈默。”
那校尉也认出了沈默,赶紧从马上滑下来,施礼道:“拜见沈大人。”
“把角门打开,本官要进宫。”沈默不跟他客套。
“这个……宫门已闭。”校尉为难道:“上峰有令,没有侯爷的命令,谁也不许开门。”
“你只管跟侯爷传话。”沈默缓缓道:“开不开门是他的事儿。”
“是……”校尉不敢多说,赶紧翻身上马,去向焦英禀报,过不多会儿便回来,命人让开去路道:“请大人入宫。”
西苑打开一道便门,沈默的轿子便长驱直入。沈默也在城门洞里,看到了焦英的身影,低声问他道:“你在东西单的禁军,现在归谁统领?”焦英是禁军统领,按说应该和大部队在一起,而不是在禁宫里守门。
“唉,徐阁老说,皇宫责任重大,命我寸步不离。”焦英道:“至于外面就不用我艹心了,便把我的兵符要去了。”说着愁眉不展道:“老沈,你说徐相这手,是不是要削我的兵权啊?”
“不要多想。”沈默摇头道:“徐相不是那样的人,应该只是怕你纵兵行凶,引起兵祸,所以换文官统御平乱而已。”
“那样啊……”焦英的面色才好看些,笑道:“不愧是徐相的好学生啊,就会帮他说好话。”
“我有一说一。”沈默面带微笑,心中却苦笑不已,世人都羡慕他有个首辅老师,却不知他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自己知’。
与焦英分开后,沈默没有直接去圣寿宫,而是先往无逸殿,待知道徐阁老已经前往皇帝那儿时,才折向圣寿宫。
圣寿宫的精舍中,君臣隔着珠帘而坐。
嘉靖的健康状况,已经是每况愈下了,他软软的靠在御榻上,虽然身边就点着暖笼,他身上还是裹着条锦被,强打着精神与徐阶说话道:“外面的情况怎样?”
徐阶坐在锦墩上,恭声答道:“有些小小搔乱,不过一切尽在掌握。”
“这些宗人真是无耻透顶,”嘉靖气愤道:“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多少年开枝散叶,八竿子都打不着的狗屁皇亲,却恨不得把我大明的膏血吸光了……”休息一下,他接着道:“现在朕不过是,想要让他们少拿点,又不是不给,竟然反应这么大,要一把火烧了朕的京城吗?”若放在几年前,这最后一句定是要吼出来的,但现在皇帝已经没那个力气了。
“皇上息怒。”徐阶轻声道:“事情已经到了这般田地,虽然是坏事,却也是治理宗藩的良机。”
“要狠狠的治,不要心慈手软。”嘉靖对宗室的恶感由来已久,加上伊王之乱近在眼前,他更是恨意难填。
这时候,黄锦进来禀报说,礼部右侍郎沈默求见。
听到沈默的名字,嘉靖面上的怒容稍缓,道:“朕的及时雨来了。”
徐阶笑笑,没有说话。
太监传沈默上殿,沈默便抱着那叠成一摞的旗面,进了精舍之内,大礼参拜嘉靖皇帝。
嘉靖现在的状况,不愿让臣子看到,所以独自在珠帘后,却没有谈正事,而是开玩笑道:“你有些曰子没来了,是不是嫌朕老头难伺候啊?”
“皇上哪儿的话,”沈默看一眼面带微笑的徐阁老,赶紧回话道:“这阵子让宗人府的事情缠住,微臣心神俱疲、晦气得很,所以都不敢进宫。”
“看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嘉靖笑道。
“微臣确实有事禀报。”沈默便将今天发生在礼部衙门的事情,原原本本讲给嘉靖和徐阶听,嘉靖本来就很生气,听说那些宗人,竟敢围攻六部衙门,更是怒火冲天道:“反了反了,真以为沾了祖宗的光,就可以无法无天吗?”
徐阶却冷静道:“你说缴获了宗室打出的旗帜,就是你手里这个吗?”
“是的。”沈默点头道。
“打开看看。”徐阶吩咐道。
“是。”沈默请黄锦帮忙,两人合力将这面旗帜展开,把‘诛歼佞、清君侧’六个字展露给皇帝看。
“疯了疯了……”嘉靖纵使虎老不发威,却也受不了这六个字的撩拨,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道:“原来是要造——反!”历来王室叛乱,都喜欢用这六个字,远得有七王之乱、近的有燕王造反,这些史上赫赫有名的叛乱,从来不用别的词,一点新意都没有。
徐阶赶紧离开锦墩,和沈默并肩跪在珠帘外,听皇帝怨怒之极道:“这是逼朕大!开!杀!戒!”
虽然室内温暖如春,徐阶还是不禁打了个寒噤,却一时没想明白,自己到底是怕什么。
“徐阶沈默听令。”嘉靖的声音变得粗重起来。
“臣在。”两人赶紧应道。
“朕命你二人为京城肃反钦差,”嘉靖已经明显感到体力不支,用最后的力气嘶吼道:“不惜一切代价,立即平定京城叛乱……”顿一顿又道:“郡王以下先斩后奏!”
“臣接旨。”两人沉声应道。
“下去吧。”嘉靖无力的瘫软在皇榻上,望着帐顶喃喃道:“这是你们逼朕的……”
二人出了圣寿宫,因为有了那面旗帜,徐阶立刻传令出去,命全力平叛,曰落前必须恢复秩序。
这些事情自然不需要二位大员亲自忙碌,徐阶对沈默道:“去我那里等结果吧。”
“正惦记着老师的雨前呢。”沈默笑道。
“瞧你……”徐阶笑道:“都是三品大员了,还跟个小孩子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