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负皇命在身,”林润不卑不亢道:“所以跪不得。”
年轻人、也就是伊王的瞳仁猛缩,一双眼睛恶狼般盯着林润道:“什么皇命?”
“我这里有两道口谕,不知您想先听哪一个?”林润清声道。
“口谕?”伊王目光闪烁道:“讲。”
“跪接。”林润沉声道。
伊王的眼中凶光闪现,左右的武士也纷纷握刀,林润却仿佛没看到一般,声调不变道:“跪接!”
伊王虽然已经出兵至此,但心里没有一刻不打鼓,因为宁王叔殷鉴不远,而自从燕王之后,再没有造反成功的王爷,虽然被严世蕃连吓唬带忽悠,他头脑一热还是出了兵,但一路上的每一天,他都在担惊受怕中度过,晚上整天做恶梦,梦见什么天兵天将从天而降,把他的手下砍瓜切菜,然后把他抓去见嘉靖皇帝,被千刀万剐下油锅……看来心脏不好的人,是不能从事造反这种高危行业的。
伊王虽然心脏尚好,但心理压力一直很大,一听到有钦差前来,就更是慌了神,最初那‘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的万丈豪情,已被抛到九霄云外,取而代之的,是满脑子的惊惧忧思——我竟然被发现了!皇帝的反应这么快?是要先礼后兵吗!我是不是死定了?
在巨大的心理压力之下,他竟真的屈服了,当然为了面子起见,他还是屏退了所有人,只留下一个身手高强的卫士以备不测,缓缓屈膝跪下,吃力道:“臣朱典楧恭请圣安。”
“圣躬安,”林润沉声道:“皇上说:伊王典楧忠贞纯敏,诚孝可嘉,知道皇上在襄樊一代遇到了洪灾,辎重牲口都被冲走了,便亲率上万民夫前来接驾,实乃天下人臣之表率,回京之后,皇上必有重赏。”顿一顿道:“然襄阳府已派遣官兵、民夫各五千前来救驾,更有承天府、随州府、荆州府卫军也已乘船而发,不曰将至,无需伊王多劳,尔可速速转回,以免遭人闲话!”
伊王听说已经有部队赶到救援,还有部队陆续赶到,吓得直接说不出话来,又听林润道:“还有第二道圣谕,”说着语调变得十分严厉道:“皇上说——朱典楧,你这个不知道感恩的蠢材,你私设东厂、偷造兵器、暗蓄亡命之士,王府卫士超编八千余人,还违规扩建宫室,抢夺临藩封地,危害黎民百姓,难道以为皇上不知道?既然敢来河南,便早就做好了防备,不说襄阳、承天、荆州、随州那共计四万兵马?就算京营三卫的一万人,你要能对付得了就过来吧!休怪皇上不再讲同宗之情!”
听了这两道实质内容差不度,但语气和结果差很远的圣谕,伊王拍拍膝盖爬起来道:“为什么只是口谕?”他也不傻,知道有句话叫口说无凭。
“难道你想要黄纸朱字的圣谕?”林润号称‘第一能战’,对付他那是小菜一碟:“哪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伊王一想也是,而且他也不相信,有人敢假传圣旨……只怪严世蕃存了私心,没有告诉他皇帝的真实情况,不然林润纵使舌灿莲花,也得被剁了喂鱼。不过对于林润这种外表温柔、内心疯狂的家伙来说,赌一把严世蕃的自私,绝不是什么难事。
因为还不知皇帝已经失能了,加之林润的表演太自然了,由不得伊王不信,但有些糊涂道:“我该听哪一个呢?”
“这要看你想选哪一个了。”林润淡淡道:“进退生死皆在王爷一念之间,这世上可没有卖后悔药的,您可得想好了。”说着笑笑道:“您准备接哪一道圣谕?下官还要回去复命呢。”
这话说的……难道伊王被他弄成这般心神不宁,还会说老子要造反去球吗?于是朱典楧稀里糊涂便道:“我接第一道。”
“很好,”林润笑逐颜开道:“我这就回去复命,请皇上让大军停止进发。”
“什么?”伊王已经被他玩得像个白痴一样了,大张着嘴巴道:“难道有军队过来了?”
“是啊,我不是说过吗,承天府、荆州府还有随州府的卫军都来了吗,”林润仿佛拉家常似的道:“难道护送皇上,还有这么多人?”
“那您赶紧回去,”伊王点头连连道:“让他们不要来了,以免造成误会。”
“那好,事不宜迟,我这就走了。”林润笑道:“您留步。”
“送送吧……”伊王随口客气道。
“那好,就送送吧。”林润说着挽起他的胳膊,道:“您真是太客气了。”他的动作之快,让那个高手护卫都没反应过来!当然,这也跟那人以貌取人,以为他只是个文弱书生而已,所以异变陡生,猝不及防!
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这句话永远不会过时,因为艺高、人才可以胆大。
伊王只感觉两只手被铁钳箍住一般,抽也抽不出来,只好任由他攥着,两人状作亲密的打开门,惊了外面手持利刃的刀斧手一大跳,林润笑容如夏花般绚烂道:“真是太客气了,难道都要送送吗?”说着便抬脚往外走去。
那些刀斧手投鼠忌器,只好往两边散开,让出中间的道路。林润的那两个随从,紧紧跟在他们后面,将他身后的空当堵上,让想要找机会杀死他的刀斧手,一直未能如愿。
全不在意自己目前的处境,林润在伊王耳边轻声细语道:“我是来释放善意,想化解一场刀兵的,您怎么好这样对我?”
伊王原先抖得厉害,但意识到林润不会伤害自己后,也就不抖了,摇摇头,艰难道:“这不是我的意思。”从远处看起来,就像一对老友,在林荫道上散步闲聊一样。
“这么说,您的部下有许多并不是您的人。”林润道:“醒醒吧王爷,不要被人当枪使了,趁着还没铸成大错,早点回头吧。”
“孤……会考虑的……”伊王点点头道。
“很好,识时务者为俊杰,”林润赞许道:“如今天下一天天安定下来,野心家的土壤越发贫瘠,做个安乐王爷不好吗?您就是跟着严世蕃混,能进步到什么程度?”
伊王不说话,但谁也知道他想说是什么。
“你觉着严世蕃能斗得过皇上?”林润嘲讽笑道:“他蹦跶了半辈子,皇上一句话就把他打回原形,要不是皇上仁慈,看在他爹的份上不愿为难他,他早被百官轰成渣了,就这种东西,也想起来造反?那大明朝的江山,不知该换了多少主人了。”
“他说胡宗宪是他的人……”伊王终于沉不住气,说出石破天惊的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