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严世蕃的老宅中,并未搜出什么金银细软,倒是搜出来各种奇奇怪怪的银器姓具不下千件,有的构思巧妙,有的用料昂贵,大多是沈默见都没见过,甚至叫不上名字来的,绝对可以开办一次顶级的明代姓文化展。
不过另一路,涂立那边收获颇丰,共抄出黄金两万两、白银五十万两,东珠八百颗,各色珠宝十二箱,以及……更多的银器……两人一合计,金银珠宝该分的分,那些奇银的玩意儿,也不知道严世蕃都用过没,所以一件不留,全都编造成册、呈送宫中,两人来到西苑复命。
其实是他两个书呆子少见多怪,人家嘉靖看到那些‘小玩意儿’时,表现的十分淡定,只是赞叹道:“这家伙还挺会玩。”想当年皇上年轻时,那也是没少玩过这些东西,当然不觉着稀奇,还责备沈默两个道:“这种东西随便处理了就行,还送到宫里来作甚?”
两人无奈的应下,心说,我们还以为这些玩意儿很稀罕呢。
看完抄家清单,嘉靖对涂立道:“涂爱卿可以先回去了。”涂立有些嫉妒的看沈默一眼,只好乖乖下去了。
待涂立出去,嘉靖劈头便问沈默道:“老严嵩的情绪可好?”
沈默轻声道:“挺好的,他似乎也看开了,并没有太难过,还想进宫谢恩呢。”
嘉靖闻言面色一沉,低声道:“他要是早看开,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沈默不知这话有何深意,只好劝道:“严阁老说,他能得以正常致仕,严世蕃也保住了姓命,已是皇恩浩荡,别无奢求了。”
“唉,树欲静而风不止,哪有那么简单?”嘉靖指了指御案上的一摞奏章,对沈默道:“你看看吧。”
沈默擦擦手,快步走到御案前,翻看那些奏章,清一色都是弹劾严家父子结党营私,卖官鬻爵、贪污受贿、强抢民女……林林总总的罪名,毫无想象力。
他正看着,便听嘉靖道:“不当出头鸟、专打落水狗!这就是朕的臣子!”说着冷哼一声道:“一犬吠人、百犬吠声,这些破玩意儿,朕看着就心烦!”
沈默不敢说话,因为在这里说的每一句话,都可能被写进皇帝的起居注,说不定将来哪一天,就会惹出什么麻烦。
却听嘉靖又问一句道:“落井下石的人很多啊,平时多少人千金求严嵩一字而不可得,据说有家酱菜铺求了多少年,他终于答应下来,把那家店的老板,叫到跟前,要当面给他题词,谁知老板听说他倒台了,竟要都不敢要了,有这么回事儿吗?”
“有。”沈默不禁打个寒噤,暗道,难道严阁老家的一举一动,都在皇帝的眼皮底下?转念一想,又觉着不可能,因为要是那样的话,严嵩早死了八回了,哪能还让皇帝如此心软?所以八成是那瓜皮帽张德贵被暗探盘查了。但他仍然不敢怠慢,实话实说道:“臣当时正在场,确实如此。”
“哼!”嘉靖冷哼一声道:“打狗还得看主人呢,严嵩服侍朕二十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朕让他致仕,就表示既往不咎!谁再敢揪住不放,就是不把朕放在眼里!”
“是!”沈默赶紧应下,腹诽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你跟我使厉害干啥?
“你亲自跑一趟,”嘉靖吩咐道:“去严阁老家,把他给那酱菜店题的那副字给朕取来。”
“遵命。”沈默又应下,小声问道:“那您还见不见严阁老,我得给他回个话。”
“算了。”嘉靖摇摇头,有些艰难道:“不见了,婆婆妈妈的干什么?”
“是。”沈默赶忙出了西苑往西拐,转眼便到了严阁老家。
严年一看沈默又来了,不由倒吸一口冷气道:“还要抄家?”
“不是抄家,是问阁老要那幅字。”沈默挥挥手道:“你快带路吧,皇上还等着回话呢!”
严年不敢怠慢,赶紧带他去见严嵩,沈默道明了来意,严嵩道:“已经扔掉了,还留着作甚?”
“那就劳烦阁老再写一个吧,”沈默陪笑道:“皇上等着要呢。”
“好的。”严嵩不知道皇帝要干什么,但多少年来的习惯,早就让他将皇帝的话当成最高指示,很快便又写了一副更漂亮的‘六心居’。
沈默吹干了墨迹,夹进木匾里,命两个小太监抬着,便急忙忙回到了西苑。
嘉靖一看,呵,还挺新鲜呢。
沈默道:“是新写的。”
嘉靖点点头,不再言声,低着头看那‘六心居’三个字,过一会儿,问道:“为什么叫六心居?名字怪怪的。”
沈默赶紧解释道:“据说这个酱菜铺,原先是六个姓张的兄弟开的,因此起名‘六心居’。”
嘉靖闻言摇头道:“不好,不好,六个人便六条心,那还有不乱套的吗?”说着目光望向殿外高天上的流云,幽幽道:“人心似水,民动如烟。大明朝现在是六千万人口,照他们这样想,那便是六千万条心,朕这个皇帝还怎么当?”
沈默听皇帝话里有话,似乎有些明白嘉靖的意思了。
果然,便听嘉靖道:“你是朕的才子,来说说,怎么改就好了?”
沈默心说,我上辈子好想听说过一个‘六必居’,名字很好听,便道:“以臣愚见,也不必大改,只要在心上加一撇,把‘心’改成‘必’![***]一统,天下一心!店名唤作六必居,皇上以为如何?”
“[***]一统,天下一心?六必居?”嘉靖闻言眼前一亮,忍不住拊掌,对身边的黄锦笑道:“怎么样,朕的门生比杨升庵如何?”
“杨升庵怎么比得过沈大人呢。”黄锦大言不惭道:“他不过状元而已,沈大人可是六元!”听了这话,沈默臊得恨不得找个缝钻下去,在学问一道上,杨慎是公认的大明史上数一数二,就是他和商辂加起来,也只能望其项背,想要相提并论,不过是自取其辱。
但嘉靖不管那么多,只要他觉着有人能胜过可恨的杨升庵,便很开心了。对黄锦道:“磨墨。”
黄锦赶紧将一段朱砂在大案上的御砚碾好,并将最大号的御笔蘸好。
嘉靖接过来,运足气力,便在那严嵩提写的‘心’字上,加了重重的一撇,端详着那如血红一刀的一笔,嘉靖双目中绽着冰冷的光道:“心字头上一把刀,谁要敢再动邹应龙那样的心思,少不了挨这一刀!”
“皇上息怒……”太监们赶紧俯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