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翠仙却强笑道:“好是好,可我拿不出那么多银子。”
“要多少钱?”一听是钱的问题,冯天驭登时气短道。
小翠仙便道:“当时卖身的时候,是五百两银子,这十五年利滚利下来,得要两万两了。”
“这么多?”冯天驭彻底没了情绪,不敢再有长相厮守的奢望。
见他不提这茬,小翠仙也是暗松口气,她当时正走红呢,受尽人的追捧,怎甘心陪个死老头子睡一辈子?哪怕是替他支付瓢资,也不过是借助他的官位和文坛地位,给自己提高身价似的……说起来男人就是贱,对那些招待过文豪高官的记女趋之若鹜,仿佛人家贵人用过的东西,格外金贵一样。
说句不好听的,小翠仙倒贴冯天驭,不过是为了让自己显得高贵一些罢了,在他身上赔的钱,在别人身上早赚回来了……但这是当年,记女这行是吃青春饭的,随着年龄的增长,她已经无法与更年轻貌美的同行竞争,‘门前冷落车马稀,老大嫁作商人妇’的命运无法避免,终于开始考虑后路。恰逢此时,冯天驭荣升天官,成了六部之首的大员,也成了小翠仙眼中的最佳夫婿……听说冯天驭的老婆体弱多病,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两腿一蹬,这样自己说不定哪天还能混上副诰命,岂不是做梦都要笑?
主意是打定了,可当年困扰冯天驭的问题又来了,因为平曰里挥霍无度,赎身的一大笔银子她拿不出来!正在愁得她没法的时候,一个往曰的恩客听说了他俩‘感人’的故事,愿意出钱替她赎身,小翠仙也没多想,便欢天喜地谢过那人,然后让冯天驭抬轿子来接她回家。
冯天驭虽然觉着有些不妥,但毕竟是多少年的夙愿,也没多想,便打发人去接她回来,两人简单一办事儿,请了几个至交好友喝了个酒,便算是收了房,过起了快活似神仙的二人世界。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老王子和老公主的快乐生活没持续多久,吏科都给事中侯廷柱一封弹劾奏章,便将他告到了嘉靖皇帝那里。听说自己被弹劾了,冯天驭起初没当个事儿,因为在大明朝,没被弹劾过的官员实在是凤毛麟角,而且自己还是新任的吏部尚书,在经历了吴鹏到欧阳必进,欧阳必进到自己的闹剧后,皇上怎会再轻易撤换?那朝廷的天官岂不成了儿戏?
但当他看到奏章的内容,马上惊呆了,直接从椅子上滑落地下,吓得魂不附体——那侯科长也是弹人的老手了,洋洋洒洒上千字,指出他八条罪状,其余几条倒还罢了,其中一条却要人老命——他说在皇帝重病期间,冯大人竟然纳京城名记为妾,大肆庆祝不说,还夜夜笙歌,连班都不去上,微臣实在看不下去,才斗胆弹劾他的。
后面还加了两句——而且微臣听说,名记的赎身银子,最少得万两以上,冯大人素以清廉闻名,家里号称从无余粮,怎么才当上吏部尚书不到俩月,就有钱给名记赎身了呢?这些钱是哪来的,请陛下明察。
虽然没什么激烈的言辞,却是句句如刀,砍向冯大人的头,他慌忙跑去找徐阶求救,徐阁老问他果有此事,此时他也不敢隐瞒了,实话实说道:“有……”
徐阶听了半天不说话,最后憋出四个字道:“侬则戆卵!”一着急竟然把松江话憋出来了,翻译成燕京话,就是‘你个傻逼’,这样字眼从素来文雅的徐阁老嘴里蹦出来,简直是不可想象,可见他气成什么样了。
徐阶几乎是威逼利诱,好容易才利用沈默将吏部尚书的位子抢到手中,正准备大干一场呢,结果倒好,委以重任的大将竟然未战先折,倒在了石榴裙下,空欢喜一场不说,还可能被严党重夺吏部,面临更严峻的局面,你让徐阶怎能不气炸了肺?
“得意忘形,得意忘形!”他都没有兴趣骂冯天驭了,只能无力道:“你先回去吧,让我想想办法。”
冯天驭一下就给他跪下了,一把鼻涕一把泪道:“阁老,您可要救救我啊,我可不能就这么完了呀……”
“活该!”徐阶厌恶的甩甩手道:“连那东西都管不住,活该死在那上面。”但骂归骂,事情不能不管,把冯天驭打发回去后,他便开始召集属下,集思广益,同时也让张居正去找沈默,问问这个神奇小子,有没有什么力挽狂澜的办法。
“难道真没救了吗?”张居正几乎是逼问着沈默道:“拙言兄,就别藏拙了,快帮着想想办法吧。”
“说实在的,”沈默缓缓摇头道:“这次他是真没救了……明显是中了人家的诱饵,可偏偏已经吃到肚子里,不是屎也是屎了,已经说不清了。”说着一脸无奈道:“在皇上病危的时候,不仅不祈福,还公然纳记女为妾……”
“他是低调的,没声张。”张居正分辩道。
“事情已经过去了,谁钳子大谁就是真相!”沈默提高嗓门道:“而且那赎身的银子怎么来的?冯天驭没法撇清。”
“是有好心人送的。”张居正小声道。
“我也没钱逛窑子,怎么就没好心人送我点钱呢?”沈默翻翻白眼道:“你这话说出来谁信啊?如果我所料不错,那好心的有钱人,根本就是严党派来的,现在就是翻遍燕京城,也找不到他的影儿了!”他心中暗暗道,那设计之人,跟我对付欧阳必进,其实用的一个法子,只是因为两人的弱点不同,看起来才是两码事。真可谓一报还一报……“那怎么办?”其实这些道理,张居正何尝不知,他只是怀着侥幸,看看沈默能不能再次创造奇迹,就像他将陆炳一案消弭无形那样,再将这个案子消化掉。
但显然他自作多情了,沈默对这事儿兴趣缺缺,甚至有些幸灾乐祸,以他对沈默的了解,知道他这下是绝不会插手了,便转而问道:“如果冯天驭下去了,吏部怎么办?”
“要不就归严党,要不你们就跟高肃卿商量一下。”沈默淡淡一笑道:“这就得看阁老的意思了,我说了不算。”
张居正侥幸而来,失望而归,连沈默留饭都没吃,便起身告辞了。
沈默将张居正送到门口,看着他的轿子渐渐远去,脸上露出讥诮的笑容,低声道:‘小样,还想拿我当枪使?们都没有!’
话音未落,便听得胡同口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只是一转眼,一人一马便到了近前,卫士们赶忙将大人护在身后,警惕的望着马上的骑士。
那马上坐着个满面尘灰的劲装汉子,在人群中巡视一圈,目光落在沈默身上道:“敢问贵驾,是不是国子监沈大人?!”
“正是本官!”沈默点头道:“你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