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引是丧礼中的重要一环,是将灵柩运送到墓地下葬的过程。叶落归根,陆炳是要葬回平湖祖坟的,所以他的灵柩,将由家人护送着一路南下,到浙江下葬。
谁知灵柩还没出门,竟然抬不动了,那八个大汉使出吃奶的力气,把脸都憋红了,还是纹丝不动,场中众人不禁低声议论,猜测着发生了什么事儿。
这时,那八个抬棺的,又招呼了八个锦衣卫的力士,十六个人肩扛手抬,一起用力,还是抬不动那棺材,这下子议论声终于压不住了……此时天色黯淡、阴风嗖嗖,众人均感脊梁骨一阵阵发麻,显然都有鬼神之类的联想。
陆纲和陆纶也唬得不行,跪在棺材前使劲磕头,陆纲哭泣道:“爹啊,您老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未了,所以不想走啊?”他问了半天也没反应,只好茫然的抬起头,问向那些大人们道:“诸位叔叔伯伯,为什么我爹既不走,又不说话呢?”
众人相互看看,最后还是太常寺卿汪东本出声道:“痴儿,你父子已阴阳两隔了,他能看见你,你看不见他,他能听见你说话,你却听不见他。”
“那可如何是好?”陆纲喃喃道:“那可如何是好?”
这时,来宾中出言道:“大公子痴了,这种事情问我们有什么用?你应该问蓝天师,他老人家法力高强、最能沟通鬼神……”
陆纲眼前一亮,将目光在人群中寻索,却没看到蓝道行的身影,不由奇怪道:“方才分明还主持起柩呢,怎么这会儿不见了?”
边上家人告诉他:“蓝天师身体不好,先回去休息了。”
“快请他回来!”陆纲对外面的锦衣卫道:“拦下他的轿子!”
整条街上都站满了锦衣卫,加之蓝道行的轿子,本身就是锦衣卫抬着,也没走出多远,所以不一会儿便被拦下,转了回来。
一见那轿子回来,陆纲和陆纶纳头便拜,求天师相助。
锦衣卫掀开轿帘,露出蓝道行那张伤痕累累的脸,他虚弱的笑笑道:“贫道泄露天机太多,所以才遭了厄难,若不是因为平生从不做恶,定然连命都丢了。”说着微微摇头道:“贫道现在是不敢再起乩了,二位公子还是另请高明吧。”
陆纲苦苦哀求,头都磕破了,嘶声道:“家父定有莫大的心事未了,这让做儿子的忧心如焚、羞愤欲死,如果天师不相助,我们兄弟俩,只好一头撞死在灵柩上,以谢家父。”陆纶虽然不以为然,但多少天的孝子演下来,早就习惯姓的鬼哭狼嚎、要死要活了,所以看起来与乃兄别无二致。
看他们兄弟俩悲戚欲绝的样子,来宾们也不好受,其中一些多愁善感的,甚至跟着一起抹泪,便有人劝说道:“天师,陆太保平生多行善事,是大大的善人,您帮他了了最后的心愿,不仅没有坏处,还是一桩大功德呢。”“就是啊,再说这不过是帮陆太保传个话,也不算泄露天机吧。”
蓝道行苦笑一声道:“如果不算,为什么活人听不到逝者的声音呢?”话虽如此,终究禁不住众人的劝说,缓缓点头道:“也罢,念在两位公子一片孝心,贫道拼上折寿几年,也帮你们这一次吧。”
陆家兄弟大喜,连声道:“定不忘天师的恩德。”
见蓝道行没带他的起乩工具,陆纲便要命人去取,却被蓝道行阻止道:“不用沟通紫姑神,也就用不着那套法器。”又对陆纲道:“吾观你父亲的灵柩,用的是最上等的阴沉木,有道是‘黄金万两送地府,换来乌木祭天灵’,这乌木就是阴沉木,最能滋养灵气,保持阴魂健壮。所以你父的阴魂便盘桓在灵柩之中,甚至有了一定的法力。”
众人都听傻了,问道:“难道这棺材变得沉重,便是陆太保不愿离去,所以才施法而为吗?”
“不错。”蓝道行颔首道:“既然逝者有灵,想要沟通便方便多了。”说着对陆纲道:“孝子,给你父亲烧纸焚香三叩首。”
陆纲赶紧照做,烧了纸、点了香、然后了磕三个头,望向蓝道行道:“天师,下面怎么做?”
蓝道行便从袖中掏出一柄乌木剑,闭目‘急急如律令’的念念有词,然后用二指在剑刃上一抹。众人便见他的手指上,燃起了一团幽蓝的火光,蓝道行一声‘无量天尊’的低喝,将那团蓝火在手中拍散。
待众人再看时,便有三张蓝色的纸笺出现在蓝道行的两手间。只见他擦擦汗,对陆纲道:“这三张是阴间之纸,可以让阴灵在上面写字,你过去问问你父亲,到底有什么话要说,然后将一张纸从夷衾底下塞入灵柩,过得片刻取出,然后交给司仪。”又嘱咐那司仪道:“看到上面有字,就大声念出来,要快,阴间的字见不得阳气,不过片刻便会消失的。”
两人点点头,陆纲便面色郑重的接过那‘阴间之纸’,满场人都屏住呼吸,目不转瞬的望着他一步步走到灵柩前、站定,深深吸口气,大声道:“爹呀,您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那就写在这纸上吧。”说完,将一张纸从夷衾底下,塞入棺材盖底下……此时丧礼,在安葬之前,停厝在堂,棺盖不能合缝,以备远方亲人回来一睹遗容,也存着逝者能死而复生的念想,所以在入土为安前,都不会下钉子的,是以那纸很轻松的就送入了棺材里。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着那灵柩,想象着陆炳在里面奋笔疾书,气愤竟然十分紧张凝重,只有北风在呜咽着,仿佛鬼魂的哭泣一般。
终于,蓝道行低喝一声道:“可以了!”陆纲就将手伸到夷衾底下,果然摸出一张纸来,来不及看便交给那司仪,司仪接过来,大声念道:“余,尔父也,尔明知父为人所害,而汝竟不为余报仇雪恨,汝罪重,不当吾子也!”
一直以来的众说纷纭,此刻终于有了定论,众人不禁一片哗然,有吃惊的、有愤怒的、有好奇的、有恐惧的,反正没有不动容的……陆纲更是惊惧交加,跪在地上磕头痛哭道:“儿愚钝昏聩,不知凶手何人,请父亲示下!”边上的陆纶也吓呆了,也跪在陆纲身边,咬牙切齿道:“爹,你说是谁害了你,我就是豁上命不要,也得把他千刀万剐了!”
“再添一张纸!”蓝道行喝道。陆纲忙不迭爬起来,又将另一张蓝纸放进去,过一会儿取出来,交给司仪念道:“吾虽知,但苦于阴间规矩,不能明言!可令仵作开棺,验吾之尸身,便可知吾惨遭鹤顶红毒杀!”
“再送一张!”蓝道行在边上道:“话还没说完呢。”
陆纲赶紧照做,不一会儿便又有一张纸出来,念道:“另有吾弟沈默,机敏善察,必可获得真凶,吾去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