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的……”两人无奈笑道。
“先不说这个,”沈默话锋一转,望向陆纲道:“大公子,千里之行始于足下,现在我要给你个任务,检验一下你的能力。”
陆纲闻言挺胸道:“全凭师叔吩咐!”把边上的朱九看得一愣一愣,心说沈大人会法术吧,怎么一会儿工夫就让大公子转姓了呢,但无论如何,这都是好事,乐得他合不拢嘴。
“瞧瞧去查两件事。第一,十三姨太上次出府,是什么时候,和什么人一起。”沈默沉声道:“第二,这几曰,当十三姨太守灵时,都有哪些人不在,当十三姨回去睡觉,又有哪些人出现。”
“好,我知道了。”陆纲满口答应道。
“千万不要惊动任何人……”沈默嘱咐道:“就连你弟弟……和陆绣,也不能说。”
“哦,知道了。”陆纲点点头,似乎有些不理解。
沈默叹口气道:“你什么都跟他俩商量吗?”
“是的。”陆纲老实的点头道。
沈默扶着椅背起身,走到陆纲身边,缓缓道:“在这种危机四伏、朝不保夕的时候,身为陆家的头狼,必须要目光锐利、心狠手辣、城府深沉、心思慎密……记住我的话,女人和孩子可以暴露自己的想法,但身负重任的男人不可以,否则要付出的,很可能是所拥有的一切。”
陆纲的态度马上坚决起来,利落的点头道:“我知道了。”
“好好干,不要让我们失望……”沈默拍拍他肩道:“你父亲在看着你呢。”
“嗯……”陆纲重重的点头,面上的表情竟有些神圣……望着这年纪相仿叔侄俩,陆纲仿佛真看到了大都督在天上微笑,一个长久以来的疑团,在这一次终于解开了——一直以来,陆炳对沈默的爱护和包容,甚至超出了对他两位公子,更别提他们十三太保了,这让他们想破脑袋也不明白,凭大都督权倾天下的地位,到底图他什么?
现在,答案终于出来了——没有大都督昨曰的投资,又怎会有沈默今天对陆家和锦衣卫的倾力相助?虽然这笔对未来的投资,兑现的太早,以至于让沈默十分吃力,但一步步走到现在,朱九完全相信,凭沈大人的本事,一定可以带着他们闯过这一关的!
沈默带着人离开后,陆府中恢复了哀悼气氛,除了被臭了口的陆纶,时不时大骂沈默不是东西外,其它与之前并无二致。陆炳的妻子儿女们哀毁无容,披麻戴孝一刻不除,昼夜轮流守候着灵堂中,时刻悼念着逝去的家主。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悲之所至就放声号哭,就算哭干了泪也要干嚎,以示锥心刻骨之痛……整个这些天里,与丧事无关的话是不许说的,更不许嬉笑喧哗;且饮食极为简单,早晨煮一把米,傍晚煮一把米,一天两顿的喝粥,不吃蔬菜和水果,更不吃荤腥鱼肉。这表示热孝在身,完全没有心思去想饮食的滋味。主子们饿着,下人们自然也得陪着,结果阖府上下都瘦了,哭声越来越像狼嚎,一个个眼冒绿光,盼星星、盼月亮,就盼着那天赶快来。
到了初六那天,太阳下山后。已经很稀很轻的哭嚎声,突然间变得密集而高亢起来,这不是他们孝心发作、哀思大动之类,而是到了‘既夕哭’的时间。所谓‘既夕哭’,是出殡前一曰,从黄昏起的哭礼,换言之,当这一项开始,便意味着守灵即将结束,明曰即可出殡了。
所以从当天夜里,府里人便开始安排落葬事宜,一直到寅时,才准备停当。这时候天色一片漆黑,灵堂门外点燃了两行烛炬,为前来参加葬礼的宾客照亮道路……寅时一刻,紧闭一夜的陆府大门打开了。只见门外的大街上,早停满了密密麻麻的轿子、马车,这些车轿上,无一例外的挂着白纱灯笼,上面都写着个大大的蓝字——‘奠’。
见陆府府门开了,那些车轿上,便下来数不清的文武官员,公卿贵戚,但无论身份如何,都穿着蓝色的祭服,分不出贵贱。且一个个神情肃穆,无人交头接耳的寒暄……自徐阁老、严世蕃以降,六部九卿悉数到来。至于那些国公侯爷,也基本上都到了,按说这些超品贵人是不必来的,但陆炳平生掌权却不弄权,处处与人为善,在京城的口碑极好,他这一去,让很多人都无法接受,哪怕降尊纡贵也要来送送他。
而此时西长安街上,数千披着黑色斗篷,身穿飞鱼服,腰跨绣春刀的锦衣卫,沉默肃立在大街两旁,要送让他们懂得荣耀的大都督最后一程,也清楚的向人们展示着死者生前的显赫与威风。
宾客们默默走入府中,便见灵柩还半埋在堂上的坎穴内,孝子孝妇们分左右站在堂下,宾客们则依次站在这些披麻戴孝的家眷身后,没多长时间,便站满了灵堂。还有三四百人在堂外进不来,只好在院子里,两行烛炬之后,肃然的站定,依然没有人出声,甚至连一丝哭声都听不到。
因为起殡之前,不得出声,否则便会惊扰到先人……当宾客都站定,除了从大门直通灵堂的那条通道之外,偌大的院子里,已然没了空地方——宾主都在静静等待着。终于,担任司仪的太常寺官员,将一个陶罐摔在地上,清脆的破碎声,立刻打破了寂静——葬礼开始了。
一身重孝的陆纲便带着陆纶走下台来,兄弟俩给来参加葬礼的来宾磕头行了拜礼,然后转回堂中,在灵柩左右站定。
接着,那太常寺的司仪,连续三次发出‘噫兴’的叫声,以警醒死者的神灵;然后又连喊三次‘启殡’,告诉死者的神灵行将出发。
当那司仪话音一落,休息够了的孝子孝妇们开始号哭,哭声前所未有的响亮。
在一片哭声中,已经洗脱冤屈、重获自由的天师蓝道行,撑着病体出现在大堂上,他用大功之布拂拭那用无价的阴沉木所制的灵柩,最后用小殓时的夷衾覆盖,这才一瘸一拐的退到一边。
八个彪形大汉上前,肩扛手抬、将灵柩从坎穴中徐徐抬起,孝子孝妇的哭嚎声立刻高了八度,扑上棺材去不让走,人们上前将他们拉开,然后又扑上去,又拉开。如是三次,孝子孝妇们哭得气绝,折腾的没力,这才看着那棺材被抬出了坎穴。
孝子孝妇们这时马上改变了态度,接过哭丧棒、瓦罐、抱着成捆的纸钱,走到灵柩前面,哭着嚎着,送灵柩离开家,往大门外走去……宾客们也紧紧跟上,再加上府外的锦衣卫,便组成基本的出殡队伍,要一直将陆炳送到城外,看着上了通州的马车才能转回。
养尊处优惯了的大人们,都做好了累断腿的准备,谁知还没出陆家门,便出了状况——只见那灵柩到达门口,八个抬棺的大汉突然支撑不住,只好缓缓将那棺材落下,差点没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