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皇帝一时没有动他们父子,但在之后的一系列的时间上,已经流露出明显的倾向,对徐党越发袒护,对严党的态度却愈加严厉,这从冯天驭当上吏部尚书,沈默在猛烈地弹劾中安然无恙,只是被皇帝放了假,便可见一斑。
如果再不能改变这一局面,等待他们的必将是只有更悲惨、没有最悲惨的未来。
但天佑严党,蓝道行竟然在此时出事儿了!严世蕃那只独眼,立刻意识到大翻盘的机会到了!嘉靖为什么不喜欢他们父子俩了?是因为神仙不喜欢,而不是蓝道行!所以只要蓝道行招认,那天写在沙盘上的字,全都是他自己所写,根本不是人家紫姑神的意思,那问题不就全解决了吗?
放在平时,人家是炙手可热的蓝神仙,严世蕃自然不敢动他分毫,但现在陆炳被他间接害死了,皇帝悲痛之余,将他投入了东厂大牢,那可就是羊入狼穴,任由他严东楼摆布了!
当然,要是能顺便把徐阶拉上,让蓝道行招认,这一切是徐阶在背后捣鬼,那他徐某人可就吃不了兜着走,死啦死啦滴有!
严世蕃这个振奋啊,他意识到这个蓝道行绝对是个大宝贝,只要他招出什么人,马上就可以抓进东厂,然后施以酷刑,还不想让说什么就说什么?用这种方法兴一场大狱,把那些讨厌的徐党骨干全都干掉,看看谁还敢跟老子作对!
到那时,所有的一切都将回到起点,甚至连嘉靖皇帝,也会对这种局面无可奈何,只能默认了……严世蕃兴奋的满连通红,顿觉一阵燥热,银笑一声道:“诸公失陪了,本公要去乐呵乐呵了。”说着便抄起那美姬,朝后院去了。
对他的荒银无度,众人早就不以为意了,又坐了一会儿,便各回各家了。
东边曰出西边雨。那边严世蕃笑得开心,这边徐阶却愁眉不展,对坐在下首的张居正道:“太岳啊,这一关太凶险了,弄不好为师就有杀身之祸啊!”
“不至于吧?”张居正轻声道:“老师你是内阁次辅,出了什么事儿,也牵连不到您吧。”
“别的事儿是这样。”徐阶摇摇头道:“但唯独在对付严阁老一事上,不管是谁做的,皇上第一个都会怀疑我。蓝道行要是被屈打成招,说是我指使他做的,那可就坏了。”到时候雷霆一怒,还指不定会怎样发落自己,徐阶不由苦恼的揪着胡子道:“唉,谁能熬得过东厂酷刑?这可如何是好啊!”他甚至想起了恩师夏言,那老头跟嘉靖的关系可比自己铁得多,还不是说弃市就弃市了?
张居正想了想,轻声道:“不如,我去问问拙言吧?”
徐阶老脸一红道:“不妥不妥。”他虽然老歼巨猾,但毕竟还是要脸的,刚刚摆了人家一道,怎好意思到回头去求他帮忙。
张居正摇摇头,正色道:“学生有些话,其实早就想对恩师讲了。”
“但讲无妨。”徐阶颔首道,人都是这种时候才会特谦虚,虚怀若谷。
“沈默毕竟是您的学生,且鞍前马后,立下了不少汗马功劳。”张居正道:“于情于理,您都该会保护他、提拔他,而不是设法暗中打压他。大家的眼睛是雪亮的,看到您对自己的学生尚且如此,又怎能不会心寒呢?”
“是吗?”徐阶不禁暗自苦笑道:‘傻小子,不也是为了你吗?’但此时此刻,他没有争辩的兴趣,点点头道:“看来以前,我确实对他有点过了。”说着笑笑道:“好吧,听你的,以后对他好一些。”
“老师虚怀若谷、从善如流,倒是学生唐突了。”张居正赶紧躬身道:“向老师赔不是了。”
“无妨无妨。”徐阶摇摇头道:“有什么想法直说便是,老夫不是听不进意见的人。”
“是。”张居正点头道:“就像我所说,沈默是您的学生,一旦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也必然被殃及,所以此时须得同舟共济,齐心协力的共度难关,想必拙言是明白这个道理的。”
徐阶闻言微微颔首道:“你说的不错……只是,我怕他这次,也没什么好办法。”说着挥挥手道:“也罢,你就去见他吧,权且死马当成活马医了。”
“是!”张居正闻言大喜道。
离开徐府,张居正便马不停蹄的赶往棋盘胡同,见到了形容憔悴的沈默。
“拙言兄,你怎么这样了?”张居正简直要认不出沈默来了。
“唉,悲痛啊,夜不能寐,茶饭不思。”沈默苦笑一声道:“你说好好一人,怎么说走就走了呢?”
“拙言兄,你要节哀啊……”张居正赶紧劝说道。
“无妨无妨。”沈默命人看茶,坐在张居正边上道:“太岳兄,阁老那边还好吧?”
听他这样问,张居正深感欣慰,在被徐阶坑了之后,沈默竟然毫不记恨,开口第一句便是问徐阶的状况,丝毫没有幸灾乐祸的意思,确实是个厚道人啊。
沈默又问一遍,张居正才回过神来道:“阁老的情况很不好啊,忧惧难耐,不知如何过去这一关。”
沈默叹口气道:“确实是难过啊……”说着缓缓闭上眼睛道:“东厂,对我们来说是个空白,压根没预料到它的崛起,也就错失了预先布置的机会,现在想临时抱佛脚,实在是太难了。”
“我知道难,不难也就不找拙言兄了!”张居正急声道:“我相信你一定有办法的。”
“你倒是比我还自信。”沈默嘴角扯出一丝苦笑,竟将一直腿收到椅子上,把下巴搁到膝盖上道:“我我这里有一本曰志,是锦衣卫的弟兄给我的,他们说,要让我留作念想,等将来好还他们清白。”说着从袖子里掏出来那本曰志,递给张居正道:“你看看吧。”
张居正接过来,快速浏览一番,不由悚然道:“这里面有疑点啊!如果顺着查下去,会牵扯到宫里的。”
沈默点点头,伸出大拇指道:“好毒的眼光,确实如此。”说着笑笑道:“你我这样的书生尚且一眼就能看出来,朱九那样的老刑名,岂能不洞若观火?难为他们说得这么委婉,把如此要命的东西,在这个节骨眼上交给我,意图再明显不过了,不就是想借我的口,向皇帝伸冤!”
“那拙言兄,如果我们把这件事干到底,胜算如何?”张居正追问道。
“跟你交个底吧,太岳兄,在我看来,当今的局势,七分在人,三分在己,就是咱们把能做的做到最好,如果那个人熬不住,一切也都是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