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居一品

作者:三戒大师



    说到自己的事业,李时珍才来了姓质,感慨的点头道:“尽管已经做了面对困难的打算,但确实没想到,天地之威有那么大。”说着回忆道:“关外的风雪太厉害了,一刮起风来,就什么也看不见。身上只要一个缝,没被皮袄裹严实,那风便不要命的钻进来,吹在身上就像刀割一样,撕心裂肺的痛啊!”

    阿吉和十分本来全身关注的听着,闻言小声道:“比阿爹打屁股还痛吗?”

    李时珍闻言失笑道:“差不多吧。”两个小孩便露出恐惧的表情,终于知道东北的风雪有多厉害了。

    为了写好《本草纲目》,李时珍在一年里走遍了白山黑水。白天,他踏青山,攀峻岭,采集草药,制作标本;晚上,他对标本进行分类,整理笔记。访问了不知多少土医、巫师、老农、渔民和猎人。对好多药材,他都信口品尝,判断药姓和药效……其中的艰辛与折磨,并不是沈默这些听众能体会的到的。

    他们只是听李时珍讲与东北虎对峙,跟女真人周旋,上长白天池、下大兴安岭的历险故事;听他讲风光绮丽,草木繁茂,古树参天,野花似海,药物宝库般的大森林,功效神奇的五味子,还有那人参鹿茸乌拉草……觉着很过瘾,一家子全都入了迷,不知不觉竟过了吃饭的点儿,待反应过来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沈默不好意思笑道:“这么晚了,不好再出去找旅馆了,先生还是住下吧。”

    李时珍哼一声道:“又中了你的歼计。”

    沈默闻言大喜,道:“孩她妈妈,赶紧上菜,今晚我要配李先生好好喝两盅。”李时珍没办法,只好既来之、则安之,先饱餐一顿再说。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后,李时珍终于忍不住道:“你说找到了麻沸散的配方,到底是不是真的?”

    “啊……当然啦。”沈默闻言点头道:“那还有假不成?”他之所以能把李时珍勾引进京,是因为他捎信给李时珍,说自己找到了传说中‘麻沸散’的配方。

    《后汉书.华佗传》载:‘若疾发结于内,针药所不能及者,乃令先以酒服麻沸散,既醉无所觉,因刳破腹背,抽割积聚。’意思是‘麻沸散’是汉代神医华佗的绝活,传说可以使病人全身麻醉,从而进行外科手术,其在医学中的地位,如何渲染都不为过。

    然而因为得罪曹艹,华佗被捕入狱,他的《青囊经》失传了,上面所载的麻沸散处方再也无人知晓。后世的医者无不渴求此方重见天曰,然而千年以降仍不可得。沈默便不止一次听李时珍说过,若是能得到制作麻沸散的方法,他愿意用一切去交换。

    沈默不是医生,对医道的了解,更是无法望李时珍的项背,但他有一点强过李时珍,那就是读的书多而杂,且因为身份地位的关系,他看过许多常人无缘一见的珍本孤本。当时听李时珍一说,便想到在某本晋人笔记上,看到过一条轶事——传说华佗的儿子沸儿,误食了曼陀罗的果实不幸身亡,华佗万分悲痛,在曼陀罗的基础上加了其他的几味中草药研制出了世界上最早的麻醉药,为了纪念他的儿子,才将这种药命名为——麻沸散。

    沈默当然知道这种传闻轶事,当作谈资可以,却不能轻信。但他还有一条轶事佐证,也是从一本书上看到的,也是李时珍肯定没看过的……那就是《小学生语文课外读物》,沈默记得那本书上讲过一个故事,让他至今印象深刻……说的就是李时珍与《本草纲目》的故事。说曾经说有一次,李时珍经过一个山村,看到有不明真相的群众围观着什么。走近一看,只见中间一个人醉醺醺的,还不时地手舞足蹈。他上前一了解,原来这个人喝了用山茄子泡的药酒。

    望着笑得前俯后仰的醉汉,李时珍便上了心,他请山民带他找到那种‘山茄子’,并按山民说的办法,用其泡了酒。过了几天,李时珍决定亲口尝一尝,亲身体验一下功效,结果真的很灵,然后经过研究配比,以这种山茄子为主药,发明了李氏麻沸散。

    哦,对了,那本书上还说,后来李时珍发现,这种山茄子的学名,就叫曼陀罗。

    将两条不怎么靠谱的轶闻联系起来,却可以得出个喜人的结论——麻沸散的主料是曼陀罗,曼陀罗的土名叫‘山茄子’。

    但沈默当时没说,因为他知道,李时珍早晚会发现这个‘山茄子’,他不想抢夺这位苦行者难得的快乐。可事事证明,在现实的诱惑和压力面前,人的底线会一退再退,直到一丝不挂。

    当裕王迫切需要李时珍送子,他也迫切需要提高在裕王心中的地位时,沈默无耻的把他未来的发现拿出来,将发誓终生不再返京的李时珍,诱拐进了燕京城。

    “说吧,什么条件。”李时珍十分清楚沈默的品行,那绝对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绝不会轻易就把配方交给他。

    沈默被他的直率弄得老脸一红,尴尬笑道:“瞧您说的,”面对大明朝大多数官员时,沈默都感觉他们比自己猥琐,可面对着这位老兄,他却觉着自己无比猥琐。

    但羞愧归羞愧,该说还是要说的,他便轻声道:“我哪有什么要求,不过您既然来了,那是不是去复查一位病人呢?”

    “谁?”李时珍沉声道。

    “裕王爷……”沈默道。

    “你也跑到他府上去了?”李时珍问道。

    “是啊,”沈默苦笑道:“人在朝堂,身不由己,朝廷让我去裕王府教书,我也只能乖乖去了。”

    “换个要求吧。”李时珍道:“他的病我看不了。”

    “什么?”沈默一下子呆住道:“难道真的没治了吗?”

    “没治了。”李时珍点头道:“他这种病,三分靠治、七分靠养,我这个医生纵使做到极致,也不过才能起三分作用,他自己纵欲无度、不知节制,把那七分都毁掉了,我就是再尽心,又有什么用?”

    沈默听出他并没把话说死,便叹口气道:“明人不说暗话,李先生。咱们大明的皇位传承,从来都是立长立嫡,现在没有嫡子,裕王这位当今皇上的最长子,就是法理上的皇位第一继承人,这是个原则问题,关乎江山社稷的稳固……甚至是黎民百姓的生死安危,恳请先生无论如何都要去看看裕王殿下,请相信我,他现在今非昔比,危在旦夕,一定会听您的话的。”

    听了沈默的话,李时珍陷入了沉默,良久才问道:“为什么?”

    “景王殿下诞下一子。”沈默轻声道:“如果裕王殿下再无起色,很有可能会让后来者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