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大臣当真是怕张某与那季贼勾结,也有反心,才出言反对的吗?”一个素衣素履的瘦弱书生,从殿外走入,偏瘦的脸上满是鄙夷,“诸公怕的是,诸公以往所为之许多事,张某过于清楚了吧?”
许多大臣登时闭了嘴,这小子常年在季甫身边,他们的把柄这小子可都知道。
轻蔑地走过众臣,来到御前,张廉这才恭敬地跪伏在地上,“拜见陛下。”
皇帝眨眨眼道:“朕曾允你的,如今可是做到了。即日,卿便为十国相之一。”
张廉叩首:“臣自当肝脑涂地。”
旁人一听,原来皇帝和张廉之间曾有过什么约定,这才知晓张廉并非与季甫同心,想必季甫之事,张廉也没少从中作梗。许多大臣有些不寒而栗,纷纷想起了自己的亲信,他们心中都起了些疑:自己的亲信,是否真的是自己的亲信?
吏部尚书又问道:“陛下举荐张相,长公主又举荐何人呢?”
皇帝眨眨眼,没说话。
下了朝,皇帝回了长殷殿,自安禧宫搬出来后,为了便于政事,他住进了承天宫后面紧邻的长殷殿。
皇帝翻找着面前一厚打牌谱,终于找到了要找的那张,抽出来,对着它一直在琢磨。
于让:“陛下,张廉求见。”
皇帝:“进来。”
张廉已经换上了国相的冠服,行完拜礼后瞥见皇帝在看牌谱,他知皇帝曾日日召长公主打牌,便殷勤道:“微臣也好牌事,陛下若有兴趣,微臣可与陛下对上两局。”
皇帝未看他,拄着脑袋还在看牌谱,“你好打牌,与朕何干?朕又不好。”
张廉:“……”
皇帝还是觉得热,命一旁的内侍靠近些掌扇,“你知道朕为何用你吗?”
张廉躬着身子,想了想,皇帝曾以国相之位换他效忠,但如今季甫已败,皇帝就算食言又能如何,因此,想必并非是因为守信重诺,他低着头道:“微臣揣测,陛下是因微臣知晓诸多朝臣秘辛,想用臣来牵制他们。”
“只是牵制,不若给你个御史当当就好了。”皇帝对着牌谱懒懒道:“为政最忌朝令夕改,只会令官疲民乏。季甫为政多年,许多东西还是有用的,你师从于他,耳濡目染,朕是要你将他有用的举措继续施行下去。朕总不能真的日日往天牢去问他,有了你,就可以彻底不用他了。”
张廉这才明白,皇帝还是需要一个“季甫”,只是这个“季甫”要是一个听话的,不会反过来欺压她的。
张廉:“陛下苦心,臣浅薄了。”
皇帝不以为然:“你见朕何事?”
张廉:“长公主所荐之人,陛下在朝上未明言,可是有什么苦衷?”
皇帝抬头看了他一眼:“你可知’应有竹’是何意?”
张廉:“不知是哪个字?”
皇帝:“兵卒之卒。”
张廉猜测:“意为应有使唤之人、可用之人。”
皇帝点点头,“朕如今就是没有可用之人。那八位国相都是摆设,皆不是可用之人。而皇姐所荐之人,朕的圣旨都未必管用,必要皇姐亲自去请方会出山,可皇姐身在阵前,还不知这仗要打到何时。”
张廉顺口就道:“微臣以为,不妨让安和公主替长公主出面,必定能行。如今两位公主已结连理,互为出面也是顺理成章之事。”
皇帝将牌谱收好,“那便让公主去试试吧。”
……
夏日炎炎,一望无际的麦田青青翠翠,一位老者戴着斗笠在田间锄着杂草。
“姑娘在此稍坐,我去叫老爷。”一位穿着短褐的仆人将安和等人领到田边的矮棚处歇脚。
安和:“有劳了。”
兰锦看着远处的老者,“殿下,那位老人家就是我们要见之人吧?”
“正是。”张诚接过话,颇为得意道:“我们泰昌无人不晓的李盛明,李公。”
兰锦:“张大哥回到家乡来,心情很好嘛。”
张诚感慨一声,“不错,我泰昌依旧是山清水秀,五谷丰稔呐。”
兰锦好笑:“你不会又要唱小曲了吧?”
张诚恍然,“姑娘提醒的是,我好久没唱小曲了。”
说完,他还真就又开始唱了起来。
虽然天热,但田野之色的确怡人,安和与兰锦又听着张诚唱山野小曲,十分惬意。
突然有人和上了张诚的词,与他一起唱了几句,大家徇声看去,才发现李盛明已经走过来了。
李盛明穿着粗衣草鞋,拎着锄头,面相和蔼,“小伙子的曲唱得不错,也是泰昌人?”
张诚嘿嘿笑笑,“晚辈是泰昌兆西人。今日有幸与李公一起唱上两句。”
“好,”李盛明笑着将锄头搭在一旁,又看向安和。
安和忙道:“见过李公。”
李盛明回拜了一下,“姑娘从京城远道而来,坐下喝杯茶吧。”
安和这才坐到了矮棚中的木凳上。
待热茶入杯,安和便开门见山道:“不瞒李公,晚辈此次前来,是替陛下求贤。陛下年纪轻,又被季氏欺压多年,如今亲政,正是用人之际。泰昌多年富庶,全赖李公多年的赋税之策,我来泰昌后,也常闻百姓谈及李公盛名。若李公肯入朝,定是百姓的福祉。”
“姑娘谬赞许多,老朽惭愧。”李盛明笑笑,饮了口茶,“入朝为官什么的,老朽就不想了。老朽年纪大了,只想伴青苗,懒与世人争。”他看了看天色,“天边有黑云,许是要落雨了,脏污了姑娘鞋袜可不好,还是快快回去吧。”
安和就知道像李盛明这种颇有才能却又淡泊名利的人,很难请的动。
安和也看了看天边的黑云,“李公既不怕脏污鞋袜,我一个晚辈,如何会怕?脏污了,再洗净就是。”
李盛明:“姑娘不怕脏污,固然是好,老朽是怕姑娘费尽口舌未果,又脏污了鞋袜,得不偿失。”
安和看向阡陌绿野,“这些麦子,都是李公亲种吗?”
李盛明点点头,“姑娘看这麦苗长势多好,今年雨水充沛,再长一个月,待入了秋,必会丰收。老朽更适合做个农夫。”
安和感慨:“善耕田者,也必善治天下。”
李盛明闻言摇头大笑,“姑娘的意思,田野村夫,皆是治国能人了?”他心道:果然还是个小姑娘啊。
安和到不以为然,“让李公见笑了。晚辈只是觉得耕田或许不难,但若能将田耕好,且称得上’善耕’,就并非易事了。除需有耐心与恒心,还要看天时,察节气,知地性,懂水文,样样要懂,事事要亲为。如此心性,与治国也是相通的吧。”
李盛明收了笑,这才知晓适才自己看低了眼前人,“老朽失礼了,姑娘见谅。”
“晚辈本就是胡乱一说,在李公面前献丑了。”安和为他倒满茶,“李公的田种的这般好,可我沿途所见,却罕有这样的地方,晚辈想,若是天下都是这样的田,岂不美哉?”
天下都是这样的田……李盛明接过安和的茶,琢磨了一番,未饮便离开了。
“诶?”兰锦见状有些气愤,“殿下,他怎能倚老卖老,如此无礼。”
安和看着李盛明拄着锄头远去,并不在意,“无妨,我们明日再来。”
兰锦不解:“殿下为何不提长公主的名号呢?若是提了,这位李公或许就答应了,我们或许就省了许多事。”
安和摆摆手:“强扭的瓜不甜。要让李公心甘情愿地入朝为官,为百姓谋福。若是提了长公主的名号,他或许会为了长公主的面子随我们进京,却未必心甘情愿,到时兴致缺缺地做了几日官,再摘了乌纱帽跑回来,我们才是真的白忙活一场。”
第二日,安和又来矮棚候着李盛明,趁他不在时,亲手煮了茶。
起初李盛明不理她,但安和一直问他田间之事,什么几时犁地,几时耕种,几时揠苗,苗间几寸,几时灌溉……李盛明发现安和不再提入朝之事,也就渐渐与她聊了起来。
第三日,第四日……直至第十日,安和每日都要到矮棚中,不论晴雨。煮过茶,再与李盛明聊上几句田事。
李盛明饮了茶,夸赞道:“姑娘煮茶的手艺确实好。往后姑娘回京了,老朽恐怕无福再喝上这样香的茶了。”
安和受宠若惊道:“李公爱喝晚辈煮的茶,是晚辈荣幸。”随后又问,“若是晚辈开个茶馆,李公觉得生意可会好?”
李盛明想也没想,就道:“会好,自然会好。姑娘的手艺好,开个茶馆必行。”
安和却撇了嘴,“可晚辈只想藏着自己的手艺,不与别人知晓,也不想让别人尝到。”
李盛明不懂,“让大家都能尝到这样的好茶,不好吗?”
安和反问:“若晚辈坚持如此,李公可会觉得晚辈愚钝?”
李盛明摇头,“人各有志,老朽不会觉得姑娘愚钝,但会觉得遗憾吧。老朽尝到这样的好茶,自然就想,若是让天下人都能尝到,当是一大乐事。”
“是么?”安和敛眸,“如此,李公应是明白晚辈意思的。晚辈见了这样好的田,也想让天下都是这样的田,这不是更大的乐事么?”
李盛明哑然。
“李公既然也知独乐不如众乐,想必也无需晚辈再多言。晚辈就先告辞了。”安和说完,恭敬地对李盛明行了一礼,带着兰锦和张诚先行离开了。
走的远些,兰锦去拉安和的袖子,“殿下,咱们明日还来吗?”
安和:“不用来了。”
兰锦:“那位李公,会随我们上京吗?”
安和:“我也不知晓,让李公自行决定吧。”
李盛明从田间回到家中,用过晚饭,在院中摇扇纳凉,正想着“独乐与众乐”之事,小仆送来一个装着密信的竹筒。
“给我的?未传错?”李盛明不信。
小仆点头,“是给李公您的。”
谁会给他传密信?李盛明莫名其妙地打开,越看脸色越苦。
简而言之,这是一封骂他的信。
大概内容是:李盛明你个老匹夫,我尊你方喊你一声李公,你好大的面子呀!让你入朝为官,是我的意思,是我向陛下举荐你为相,但因我无法抽身,我夫人才替我前去请你,你竟敢为难我夫人数日之久,待我夫人如此无礼!你上回离京时答应过,往后我有事要你做,你当竭诚以报,如今你的诚在何处?又报了什么?你简直枉有盛名!你若再敢为难我夫人,休怪我翻脸!
落款是云庆长公主的印鉴。
原来那姑娘是长公主的夫人,虽然他远在乡野,偶然也听闻过几句两位公主成婚之事,但觉与自己无关,就望诸脑后了。却不曾想,他还当真会见到那位长公主的夫人。
李盛明极懊悔,他应问清楚那位姑娘的身份的,他本以为安和只是皇帝的说客,说不准是个什么公主郡主,反正他又不会答应,不必知晓什么身份,他哪知安和的身份这么特殊。
便是没有这封信,他也早已动了再次入仕的念头,只是未能下定决心。长公主的夫人自然与长公主无异,亲临请他,于公于私,他也没理由再不答应。
他忙叫来仆人,吩咐道:“快去找那位姑娘,告诉她,老夫愿耕天下田。待老夫安顿好家里,即日便上京去。若是问起我为何突然同意了,”他想了想,“你就说是为了她煮得好茶。”
作者有话要说:1号2号请个假假,3号就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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