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承天宫,一大股血腥气扑面而来。
季甫此去安禧宫的路上,处处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有穿着宫人服侍的、有穿着礼乐吉服的、有着甲衣的、有着官袍的……季甫起初还会嫌脏污地避开他们落脚,后再看血浆横流的石路上哪有干净之处,不再顾什么尸体不尸体,直接踏了上去。
来到安禧宫时,季甫的人已经向安禧宫发起两拨进攻了,但似乎并无效果。
映着火把,可见附近的尸体上插着许多箭羽,季甫边走边问身边人:“门内有弓箭手?”
身边人:“正是,我们撞开了宫门,结果率先冲进去的人纷纷中了暗箭。”
这庸儿还会布置暗箭了?季甫对小皇帝有些刮目相看起来。
季甫来到安禧宫的宫门前思量一番。箭,总有放完的时候,没什么好担心的,遂命道:“以尸体为盾,开门再攻,诱其放箭。”
于是这帮人又发起了几波攻势,季甫所料不假,后来做盾的尸体快被射成了刺猬,而从门内放出的箭羽确实越来越少。
对方势弱,人心大振,季甫的人冲进安禧宫,与其内的禁军再次厮杀起来,禁军渐渐不敌,季甫的人顺利接近了安禧宫的正殿。
优势已显,被人护起来的季甫对殿内喊道:“你已穷途,再多挣扎也是徒劳。还是束手就擒吧,否则刀剑无眼,利刃割肤,哎,那可是很疼的。你身边还有些禁军侍卫吧?你若就擒,我可饶他们不死,你为君以来无功无德,如此也算积德了。”
可殿内并无回应,季甫心想:这庸儿还挺倔,那就成全他吧。一摆手,所有人向殿内攻去。
此时,殿门突然大开,数十身穿甲胄的禁军侍卫手持长矛从殿内冲出来,长矛对短刀,优势明显,很快将进攻之人逼退下去。
双方僵持之际,穿着金甲的卫国公手握佩剑从殿内走出,他已经很久未穿铠甲了,如今戎装再次上身,他竟不觉自己已老,从殿内踏出的每一步,似乎都带着凛凛威风。
季甫在此处见到卫国公,先是一愣,旋即了然地笑了起来。“原来蒋兄在此啊。我就说嘛,那庸儿岂会布什么暗箭。”随后感叹一声,背起手来,又道:“蒋兄摆我这一道,成全了自己的忠心,感觉甚好吧?可惜啊,我本想与蒋兄你共治天下,未曾想事到临头,蒋兄你却想不开了,啧啧,虚长这么多年岁啊。”
卫国公不怒而威地看着季甫,斥道:“老夫岂会与你是同道中人。陛下今日有老夫护着,季贼你休想得逞。”
季甫好笑:“你都助我了那么多,你还以为摘得清?我有今日,有蒋兄你许多功劳呢。”
卫国公哼道:“季贼你说什么呓语呢,老夫几时帮过你这逆贼?”说罢从旁边的人手中拿过长矛,对着季甫狠狠地掷了过去。
给季甫吓得赶紧往人身后躲,可那矛被掷得飞快,只是一瞬,就已来到他身边,擦着他的肩膀,刺破了他肩头的衣物,将他往后带去,隔着衣料将他钉到了地上。
季甫吓得脸都白了,等反应过来,气急败坏地对手下人吼道:“给我杀了这个老匹夫!”
卫国公也对手下人命道:“将逆贼拿下!”
长矛与长刀,瞬间又斗在了一起。
忠君者,慷慨赴义,视死如归;反叛者,铤而走险,孤注一掷。双方厮杀猛烈,但是,卫国公一方便是再英勇,也耐不住对方人数占优势,仍是渐渐不敌。
起初反叛者无法接近殿门,后已经有一两个可以进到殿门里,再后来,战线已经迫进殿内了。
殿门绝不能失守,卫国公大吼,“关殿门!”
殿门应声而关,七八个将士将长矛横过別住门栓,死死抵住。
季甫看着卫国公勉力支撑,仰首叹道:“蒋兄啊,这是何苦呢?你便是守得了一时,你还能守一世不成?”季甫又低头摇了摇,忽然反应过来,“莫非你在等援军?”他好笑道:“蒋兄你快死心吧。告诉你,如今宫里可都是我的人手,前朝乃至后宫处处被我掌控。宫外也早就被围了,谁会来援你?我劝你还是早点想清楚吧。你也是做祖父的人了,你不想想你那可爱的孙儿?你为了那个庸儿丢了性命,值吗?”
卫国公却在殿内嘲骂道:“你知晓你为何至今没孙儿吗?你个逆贼,祖上的德都被你败光了,你没有怡孙之命。”
季甫也不气,“随你怎么说吧,你想死,我岂有不成全之理呢。”
这说话间,殿门一角已失守。反叛之人已开始渐渐向殿内涌入。
季甫见状,已不屑于观战,转身寻了一处阶石坐下,看向天上一弯银勾,伴着身后的短兵相接之音,独自赏起月来。
就在此时,远处一声长哨,季甫不知何意,正奇怪,就见一个满脸是血之人踉跄跑来,扯着嗓子道:“有埋伏!”
季甫惊问:“什么埋伏?”
那人虚脱地跪倒在地,“宫门被破,有一伙人攻了进来,现在正朝安禧宫这边杀来,我们抵挡不住了。”
“嗯?”季甫不懂,“莫非大水冲了龙王庙?宫外都是抚州军,进宫来是相助于我们的,怎会是埋伏?”
那人哭丧着脸去抓季甫的衣摆,“他们装扮确实是抚州军,骗开了城门,可他们不是我们的人!不是抚州军!他们一进来就朝我们攻来,宫门很快被他们夺去,又放了许多甲兵进来。”
季甫大惊,这卫国公果然有援军?但,怎么可能?!他宫外的抚州军呢?
季甫失色,抓起那人的衣襟,问道:“不是抚州军,是谁?!”
话音尚未落,季甫已能听到逼近的喊杀声。情势急转直下,他急躁地对手下的人命道:“速速杀了那个老匹夫!杀了皇帝小儿!”
卫国公这边防守的人,已倒下去许多,但即便倒下也要死死抱住敌人的腿脚,殿门虽失守,可却未让叛军再深入殿内一步。
亲自斩杀无数的卫国公,肩臂亦被砍伤多处,但他却向殿内更深处喊道:“陛下勿忧,要相信老臣能守住!”
这话,他其实是说给自己听的,他持刀的手已经抖得不行,甲衣被血浸透,他真的快顶不住了。
千钧之际。
安禧宫的宫门外响起几声撕心裂肺的嘶吼,随后两三个叛军捂着贯穿腹部的刀伤,从宫门外被扔了进来,正正摔到了季甫脚边,即便举起衣袖去挡,仍是渐了他半脸的血。
墙外一声战马长嘶,季甫瞠着目,缓缓抬头看向宫门,有被黑色精铁铸成的铠甲反射的月光传来,他觉得这是此生所见最刺眼之物。
数十名黑甲军将士涌入后,一位手持长剑身披银甲之人随之踏入。
季甫如见鬼一般抖着手指着那人,“怎么可能?!你此时不应在良州吗?!”
银甲之人只斜蔑了他一眼,便不再看他,连投降的机会都未给他,只对将士们命道:“统统拿下!”
季甫不死心,还行奋力一搏,赶紧对她喊道:“你恐怕还不晓得你这位好弟弟已经下旨迎娶那位安和公主了吧?他一面命你为他杀敌,一面趁你不在夺你所爱,如此背义之人,可是无耻至极!”
却见银甲之人无动于衷,毫无惊讶愤怒之色,仿佛此事她已知晓一般。
季甫怔住,瞬间明白了什么,顿时懊悔不及,“原来你与那安和公主是做戏?!故意让我以为你们彼此情浓……我竟真的信了!你你你,果然好心机啊!”
可是,这会儿再说什么也都没用了。
有了黑甲军的加入,卫国公那头的防守压力骤减,他自然知晓原因,向殿内深处激动地禀道:“陛下,长公主到了!长公主到了!”
叛军首尾已呈被夹击之势,不论怎么看都是大势已去。
被十来个人护着的季甫慌忙命他们趁乱送自己逃出去,可刚刚踏出安禧宫的宫门,十多把□□齐齐向他们指来。
季甫捶胸哀嚎,“天要亡我,是天要亡我啊!”
安禧宫内,剩余的叛军已明显处于下风,些许惜命的已投降了,而投降这种事会一传染十、十传染百,很快,所有叛军都扔了手中兵器,跪在了地上。
叛军投降的同时,卫国公也终于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国公!”云庆赶紧去扶他,却见卫国公身上数处刀伤,尤其右腹处的甲衣已被血浸透,仍不断地往外流着血。
卫国公虚睁着眼,喃喃自语:“不妨事,这点伤算不得什么。陛下……还在里面等着长公主呢。”
“快将国公抬到朕的榻上,传御医速速前来为国公诊治!”小皇帝的声音从殿内传来,随后他也从暗影中走到亮处。
一身栀黄的圆领常服,头上束着黄玉小冠,腰间白玉带,脚下踏黑靴,依旧臃肿肥胖,眼神却与以往有些不同。
见小皇帝出来,众人纷纷跪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