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夜,自然少不了要赏灯。华灯初上,云庆便带着安和,着了便装出了府去。
整个京城处处张挂彩灯,火树银花,燎炬照地。不论达官显贵亦或百姓黔首,不论妇孺还是老少,皆离府上街,赏灯嬉戏,热闹非凡。
原本只在百贾街市能看到的把戏和热闹,现在随处可见。
路过一个糖人的小摊,小贩刚刚画完一只小狗,递给摊前流着哈喇子等着的小女娃,小女娃稚声稚气地道了句“上元安康”,嘴甜的好处就是小贩又把挂在一旁的小花递给了她,小女娃乐得合不拢嘴。
安和正准备拉着云庆也去买个糖人来,一条娟帕砸了过来,这是何意,大家自然清楚。两人本都下意识地要接,但又很快同时收回了手,任那娟帕飘飘转转落了地。
两人颇有深意地互看一眼。
安和取笑云庆,“必是给你的,你怎么不接?辜负了人家一片心意。”
云庆不以为意,“不可能,这帕子必是给你的,你瞧,它分明是落在你那边。”
安和环看四周,意图探究帕子的来处,却见几个男男女女,面带桃花地往这边瞧,想必就是他们扔的。
安和含笑看着故作不在乎的云庆,替她分析道:“必是将你误认作公子了,所以丢了来。”
云庆无辜地歪了头,“我虽未着女儿家的绣裙,但也明显看得出是个女子,哪有被认作公子的道理。”看安和嘴角挂着坏笑,一副不信的样子,云庆立刻冲那几个人扬声解释道:“我非公子,莫要认错了。”
结果,不喊还好,喊了之后,又有七、八、九、十条娟帕唰唰唰地从四面八方砸落过来,有的掉到安和身上,有得掉到云庆头上,惹得云庆一脸莫名,到底是什么回事?于是她又喊道:“帕子要扔准些,给这位姑娘的,莫要扔到我身上。”
结果又惹来一阵娟帕投过,还有人回道:“我们扔的很准得。”
看安和手忙脚乱地摘掉身上的娟帕,云庆只觉“此地不宜久留”,拉起安和,逃了……
“诶,我的糖人……”安和眼看小贩刚刚画好的一只糖蝴蝶离她原来越远,十分惋惜。
云庆一直拉着安和到了河边,才算稍稍远离了人群。云庆打趣道:“怎么样,今日公主可感受到了我大周热情奔放的民风?”
安和似笑非笑地凑到云庆跟前,“长公主如此受欢迎,以后不能带出来了。”
云庆勾起嘴角,故作不满道:“那些娟帕可有一半都是扔给公主你的。”
此时,河道中有许多小灯顺流而下,吸引了安和的目光。
河灯缀在波光的水面,似天上星耀明灭,很是好看。再看岸边成双成对的男女,将一盏盏河灯轻轻放到如墨的河水中,闭眼合十祈祷后,彼此会心一笑,十分恩爱。
云庆凑到安和面前,白雾轻吐:“我们也去放灯吧。”
二人到桥头买了灯。灯有巴掌大,灯芯是一小节白烛,烛外罩着四方的小笼,宛若一个小型灯笼。
云庆为安和讨来了笔,让她在笼上写下愿望。
安和接过笔,却有些迟疑。
她所愿不过与云庆长相守,再看岸边的男女,安和却有些疑惑,她不知要如何与云庆长相守。至今,她还是待嫁皇帝的身份,而此事,要如何改变?难道要一直就这样不明身份地在一起吗?虽然她并不在意所谓的身份名分,但这事,总让她有些不踏实。想必云庆也并无什么好的解决之法,故而也从未听她提及。当然,也或许是云庆觉得此事并不重要,故而不提,安和抿了唇,那她也就不去想了吧。
从眼前飘过的河灯上面都有字画,有“河灯一放君长安”这种祈愿的,也有工工整整赋诗一首抒情的,还有勾勾画画,似小儿乱涂的,安和心里想了想自己要写的,却发现云庆正伸着脖子好奇地等她落笔,这怎么能被云庆看到呢,安和嗔道:“你不许看~”
“……真小气”云庆撇撇嘴,看安和背过身,特意避开她动笔,她嘟囔道:“不给看就不看,反正一会儿放到河中,我还是能看到。”
待安和写完,把笔还给云庆,点了白烛,敛袖将灯放入水中,得意地对正仔细瞧着的云庆道:“你是能看到,但你能看清吗?”
云庆:“……”
安和用草书写得龙飞凤舞,云庆艰难地辨认着,甚至追出了好几步,依旧没看懂,若非已放了的灯不能再拿回,她都想将其捞起来仔细瞧过再说了。
天也不助她,一阵小风很没眼色地吹来,河灯就势飘远了,云庆只好放弃,无奈地走回安和身边,反问:“你就不怕仙人也识不清内容,无法助你如愿?”
安和合十祈愿完毕,俏皮道:“我刚刚心里又与仙人念了一遍,仙人无需看清也知晓。”
云庆一脸幽怨,“合着你与仙人都知,就我不知。”
安和笑着上前为云庆理了理裘衣,双手覆上云庆冰凉的脸颊,意图让她暖和些,嘴上则逗她道:“你可以猜呀~”
此时吴俊得了个消息,匆匆向二人走去,但见二人正玩闹,他犹豫了一下,却还是被安和看到了。
安和收敛了笑意,扯了扯云庆,示意吴俊有事找她。
云庆回身,吴俊这才上前,道出了一个令安和十分惊讶的消息:“季夫人薨了。”
消息太突然,安和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
云庆倒是没什么特别反应,神色如常地问道:“何时的事?”
吴俊:“半个时辰前。”
云庆:“可有说是什么原因?”
吴俊:“没有。说是就如往常一般睡着,也没人注意,还是陛下发现的。已经传刑部的仵作去看过了,并无任何异常。为季夫人诊脉的御医说夫人一直气血两虚,故而贪睡,曾为季夫人开过方子,但并没什么效果,如今恐是气血耗尽而亡。”
云庆:“可有入殓?”
吴俊:“陛下想尽快入殓,但季甫不同意。季甫不肯相信御医和仵作,一直坚持再查,陛下妥协,说等明日天明再入殓。”
云庆闻言沉吟起来。
吴俊问道:“殿下可是担心……?”
云庆摇头,“不担心。”随后看向安和,发现她还在愣着,便唤了一声:“公主?”
安和不懂为何云庆一丝意外之感都没有,她虽不喜欢季怜,但也没想到季怜会突然离世。她有些担心,“莫不是你今日那一巴掌,太过用力了?”
云庆无语,拉过安和的手,捏了捏,“生死有命,季怜命数到了,谁也无法,你就莫要瞎想了。”
安和想想也是,云庆便是个男子,也不至于一巴掌能将一个大活人打死,她可能真的是在胡思乱想。
再看那些飘荡而去的河灯,安和心中感慨,祈福求愿,抵得过人生无常吗?
云庆看安和有些怔忪,试着问道,“还要去赏灯吗?”
安和摇摇头,许是突然听闻生死之事,此刻,周遭再大的热闹都无法提起她的兴致,她只想与云庆独处,便回握了云庆的手,请求道:“我们回府吧?”
云庆:“好。”
……
安和一夜拥着云庆,不知何时才入了梦。
第二日早,云庆醒来时,发现自己被安和用被子裹得严严实实,仿佛怕她被冻着一般。再看安和,大半身子都露在外面,应是有些冷,身子微缩着,云庆赶忙为安和盖好。
云庆将将想在安和眉梢落下一吻,就听到了门外踟蹰的脚步声。
门外人应是见她二人尚未起,便未敢出声打扰。
随后云庆听到了意为“急”的口哨声。她知门外是吴俊,便悄悄下了床,自行穿好衣衫,出了去。
见她出来了,吴俊很欣慰,若非真有急事,他也不必用这种方式叫云庆起床。只听他低声道:“陛下派人来传旨给公主,正在前院等着呢。”
何事要这么早来给安和传旨?云庆不想扰安和,便道:“我替公主去接旨。”
原来是季怜入了敛,皇帝悲痛之下,迁怒于昨日云庆打季怜的那一巴掌,但毕竟事起于安和公主,遂下旨令安和去为季怜守灵三日,以示对季怜的慰藉。
云庆听完旨意,冷笑着问传旨的内侍:“这是季相的主意,还是陛下的意思?”
内侍想了一个自以为很满意的答案:“是陛下参考了季相的意思。”
云庆感叹:“陛下是越来越听季相的良言了呢。”
内侍转了转眼睛,没有回话。
云庆将旨意扔给吴俊,当着内侍的面,吩咐吴俊:“昨夜游玩受了寒气,今日我要与公主去南郊暖池,你去准备一下。”
皇帝让安和公主去守灵,云庆却要带安和公主去暖池,内侍心中小小惊叹,这云庆长公主是要公然抗旨啊。
等内侍回宫将云庆长公主的每句话都原样回禀给小皇帝时,小皇帝大怒,丧着脸跑到季甫跟前,抓着因突然丧女悲痛不已的季甫哭诉:“季相你看!皇姐她越来越过分了!简直不将朕放在眼里了!她这是要做什么?!气死朕了!”
季甫的老脸因季怜之事又苍老了几分,他些许淡漠地看着眼前这位肥肿的大周君主。
他绝不信季怜的离世是正常的香消玉殒,季怜精神欠佳他有所知,但季怜说已找御医诊过脉,并无异样,他便也没放在心上,之所以没放在心上,是因为他以为眼前这个庸儿绝无胆量敢对季怜下手,宫中又遍布他的人,小皇帝也绝无机会对季怜下手。
可昨夜,他对眼前这个庸儿拿不准了。季怜若是死于非命,若非是小皇帝下的黑手,还会有谁?可季怜的死因,查了一夜都无异常。小皇帝之悲恸,又不在他之下,不似有假。问遍季怜的身边人,都说小皇帝平日对季怜百依百顺,十分体贴。他又故意让小皇帝下旨迁怒安和公主,以刺激云庆长公主,小皇帝也很认同。
莫非他真的错怪了这庸儿,季怜当真是自己体弱而亡?不行,他还得再试一次,便开口道:“如今陛下也看到了,云庆长公主目无君上,公然抗旨不遵,请陛下降旨责罚。”
小皇帝毫不迟疑,连连道好。
于是又一道圣旨颁了出去。斥责云庆长公主不忠不义、刚愎自大、无视朝纲、责令其自今日起闭门反省,不可踏出长公主府半步,军务交兵部暂理,罚俸一年,以示惩戒。小皇帝还留了口谕:“往后皇姐不必进宫来了,朕再也不想与皇姐打牌了!”
小皇帝抹着眼泪对季甫道:“昨夜,朕失了夫人,现在,朕也没有皇姐了,往后,只能仰仗季相了。”
季甫假意拍抚着身前的小皇帝,“陛下言重了,臣愿为陛下效忠。”心中却对季怜道:怜儿,不论你真的寿终还是枉死,爹都不会让你白白丢掉性命的。爹要借你之死,令刘氏姐弟彻底反目,爹与你保证,很快会让这庸儿下去陪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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