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大风将旌旗吹得猎猎作响。一道圣旨宣布秋猎开始,霎时角号齐鸣,鼓点震天,万马扬蹄长嘶。
所有参与围猎的人身背弓矢箭羽,骑着骏马、牵黄擎苍,由手持龙旗的禁军骑兵引去各个猎点。一时间铁蹄铮铮,尘土飞扬。
当然,除了打猎能手,还有很多并不太擅骑射的人,比如小皇帝。
臃肿肥胖的小皇帝虽会骑马也会射箭,但不会骑射,故而无法参与打猎,只能在固定的靶位前叫云庆指点他。
小皇帝手持天子的宝雕弓、金鈚箭,“嗖嗖嗖”,七八箭射出去,未中一箭,却不见他有羞意,只是呵呵笑着。觉得累了,便收了弓,看了看身边望着远处失神的云庆,以为云庆向往驰骋猎场,有些歉意道:“皇姐只顾着朕,都没法下场打猎了。每年就一回,却不能让皇姐尽兴。”
远处吸引云庆目光的并非是猎场,而是正在长山郡主手忙脚乱的教导下死死拉着马缰的安和。
云庆收回视线,淡然道:“陛下不必如此。臣本也不好猎杀。况且行军打仗,常行骑射之事,又何须在此时尽兴。”
安和那边马骑得还不太稳,但长山郡主教得快,再加上杨书云的怂恿,三人三马已经开始小跑起来,跑着跑着,就跑远了。从开阔的平地跑上了矮丘又跑进了山林中,林中树木虽密,但并不可怖,常有追逐猎物的叫喊声和传讯声传来,十分热闹。
三人跑到一处三岔路。安和认出此地在李乐桐的地图上是个很重要的位置。
安和按长山郡主所教稳稳停住马儿,好奇问道:“这三条路分别通向哪里?”
郡主举着马鞭指向右边:“这边一般没人去,阶石太陡了,没法打猎。”又指向中间和左边,“一般行猎都走这两条路。中间这条往里去常能遇见珍禽走兽,打猎高手一般都喜欢这里,是历代皇祖们最喜欢的打猎之地。至于最左边这条路吧,通向却风岭,嘿嘿,”郡主笑笑,“就适合你我这种新手,随便进去凑凑热闹罢了。”
“哦,有何特别?为何适合我们?”安和嘴上接着话,心里却暗暗记下:“却风岭”是最左边这条路。
郡主:“咳,实话告诉你们吧,左边这条路所通往的猎点,里面的猎物都是禁军他们提前放进来的,什么兔子鸡鸭羊之类,都不怕人。我儿时随父王来此打猎时,只寻了块石头坐着,就有兔子往我身上蹦。哈哈哈。”
郡主忆往昔忆得开心,可安和与杨书云并没有反应。安和正在记路,杨书云则对最右边那条路更为感兴趣,一直往那边瞅着。
郡主尴尬地收了笑,举着鞭子在杨书云眼前晃晃:“你干嘛老看那边?”
杨书云:“我听说这边尽头是悬崖,崖边有座供奉月老的道观,不知如今可还有道人在。感觉很神秘呢~”
“神秘?”郡主嫌弃地看了一眼满脸向往的杨书云,“那道观早就荒废了,哪有什么道人,说是阴森还差不多。”
“嘁,可别瞎说。毕竟是仙家道门,怎么会阴森。”杨书云不以为然,提议道:“要不我们去看看吧?”
“不!要去你自己去!”郡主赶忙拒绝,即便那道观没有荒废,据说观前有石阶数千,又不能骑马,爬上爬下,双腿恐要废掉,而且悬崖上的道观,她怎么都觉得阴阴的。
“那公主陪我去?”杨书云只好向安和发出邀请。
“不!公主也不去!”郡主再次拒绝,当然她并非为安和考虑,主要是为自己考虑。毕竟若是安和公主的腿废了,她担心会被皇姐大卸八块。
安和自然也没有陪人探索秘境的心思,便也拒绝了。
杨书云自己定是不敢去的,只好悻悻然地被郡主带上左边通往却风岭的路,去捡兔子了。
却风岭并无岭,而是个洼地,入口处有块巨石,上有石刻“却风”两字,但这处洼地确实“却风”,外面大风呼啸,却丝毫没刮进来。
三人挑了高处行走,郡主忙于给她俩指着猎物,“看见了吗?那边有三只兔子”“还有那边,有三只鸡,两只羊。”“怎么没人打那只山鸡啊,好肥啊!”
安和四处瞧得认真,此处确实是个不错的埋伏之地,站于高处,低处的猎物或人尽收眼底,只要想杀,恐怕一个都逃不过。
明日,就是明日。
安和深吸一口气,抓着缰绳的手紧了紧,本以为对明日之事,筹划已久,心下早已做好各种准备。可现在亲身来到此地,心中还是起了不小的波澜,全然无法平静,浑身也忍不住发抖起来。
长山郡主发现安和脸色发白,似不舒服,忙问:“公主你怎么了?”
安和勉强笑笑,“无事,许是累了。”
郡主想着安和第一回学骑马,确实骑得太久了,便叫过杨书云,带安和返回营帐去了。
此后安和便一直借口因骑马劳累过度不再外出。好似外面的一切再与她无关了。
……
第二日正值中秋佳节,傍晚,皇帝将于大帐前设宴,君臣将一同享用两日来所猎之物。
郡主和杨书云在宴前来邀安和同往,却被安和拒绝了。
安和公主连中秋晚宴都不能参加,郡主很是遗憾,”看来公主是真的被累坏了,都一天多了,还没缓过来。”
安和尽力掩盖不安之色,对郡主玩笑道:“晚宴我不去。若郡主心有余力,宴上替我多敬长公主几杯吧。“
“哦?”郡主未想到安和公主会有这种请求,有些好笑,原来安和公主希望皇姐喝醉……于是摆出一副“我明白你的意思”的模样笑道:“公主放心,我必将皇姐灌醉方休!”
送走了长山郡主和杨书云,安和到妆镜前散了钗发,盘了与云庆一样的发髻,又拿出一套早已备好的云庆衣衫,换好。又将枕边包着草蚂蚱的白绸放置怀中。
待皇帝入宴的山呼万岁声传来,安和算好时辰,掀帘而出,绕去后方,到马圈牵了匹马,并不是很熟练地爬了上去。
马蹄逡巡之间,安和往晚宴那边深深看了最后一眼,默道:”刘梓,与君长辞,日后万万珍重。“
在泪水蒙住双眼之前安和策动了马缰,孤身一人就着月色,朝却风岭而去。
李乐桐交代她的任务便是:中秋月圆之夜,戌亥相接之时,引宣德将军至却风岭,万箭毙之。
她怎会真的引云庆前去呢,她做不到。云庆前一阵中毒未醒,她都受不了,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她去送死呢。
反正此一劫,无论李乐桐能否得手,她都是死路一条,这回,就由她替云庆去吧。
当然,她如此行事,也注定辜负了爹娘,那便正好以死谢罪了。
从此,身后事与她再无相干。
夜风伴明月,马蹄踏蓬草。
快了,马上她就可逃离两难之境,永远解脱,想及此她竟觉得浑身轻松起来。仿佛她并非是去赴死的,而是去奔向自在天地的。本是阴森的山丘林海,此刻却好似变成了极乐秘境,让她头也不回地欣然前往。
来到”却风“大石前,安和下了马,撒了缰,拍拍马儿的脖颈,小声道:”多谢你送我最后一程,你自己回去吧。“
马儿似听懂了她的话,打了个响鼻,掉头跑远。
安和将怀中的草蚂蚱拿出,看上最后一眼,而后在手中紧攥。阖眼低喃了一句“就这样吧……”,复又睁开时,眼中满是决然。
转身朝石后走去,山中响起鸦啼,似在为她送别。
……
中秋宴上,歌舞曲乐,觥筹交错。
长山郡主端着酒杯凑到兴致索然的云庆身边坐下,”皇姐,我敬你啊。“
云庆看她嬉皮笑脸的,便道:”你个姑娘家,少喝些。“
郡主:”行啊,我不喝,皇姐你喝。”
云庆看了她一眼,举杯尽饮。
“哈哈,皇姐不是姑娘家吗?”郡主傻笑起来,又给她倒了一杯,“再敬皇姐。”
云庆皱眉,“为何劝我多饮?”
长山郡主:“我这两日替皇姐照看公主,尽心尽力,一杯怎么够呢。”
提到安和,云庆有些怅然,杯中酒好似十分碍眼似地,被她又一口干掉。
明明是同一种酒,却觉这杯比上一杯苦涩许多。
苦酒过喉,云庆看着手中的空杯,缓缓开口:“公主……怎么样了?”
长山郡主故意道:“皇姐怎的不自己去问?”说着又给云庆斟满,“皇姐啊,照顾公主这种事你当亲力亲为才好,怎能假手于我呢?你也是女子,当知女子需要常常哄着宠着护着,话呢,也要说得明说得透些,才好……”却发现云庆在瞪她,赶紧讪笑着闭了嘴。
她确实有点忘形了,以前那可是从不敢对云庆以这种教导的口吻说话的。
云庆:“你个小孩子家,何时懂这些了?”
长山郡主不服气:“皇姐总说我是小孩子!我不是!我已经十岁有七了!皇姐十七时已在军中,我为何还是小孩子?”
云庆:“那你现在在哪儿呢?”
“我!”长山郡主泄了气,嘟囔道:“……在家。”
云庆笑笑:“这不还是小孩子嘛。”
长山郡主:“哼!皇姐你就是瞧不起我!等我回去就跟父王说去从军!”
云庆:“你呀,还是好好当怀王叔的宝贝闺女吧。”
“嘁!”长山郡主一副“你等着瞧吧”的模样,把酒杯推到云庆面前,“皇姐先满饮此杯再说!”
拗不过小孩子,云庆将要举杯,便有一个内侍过来传话:“长公主殿下,安和公主有话给您。”
云庆一怔,立刻将酒杯放下,起身离席,把内侍带至宴外。
长山郡主看着云庆未饮的那杯酒笑的灿烂,心道:公主今晚果然对皇姐有所计划,哎……也不知两杯酒够不够用。
避开喧闹,云庆方问那内侍:“公主有什么话?”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