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云庆被一道圣旨宣进宫去。
御前通传内侍高征见到身穿绣着金色团凤万福暗纹常服、腰系玉带、脚蹬黑靴的云庆从甬道上迎面而来,赶忙躬身趋步下了汉白玉的石阶,恭敬道:“陛下正在里头等着殿下呢。”
云庆并未停下脚步,瞧了一眼正前方大殿上写着“承天宫”的匾额,拾级而上。
高征则跟在云庆身后,献殷勤般解释道:“今早泰昌郡王大闹早朝,控诉殿下纵容手下当街行凶,闹得陛下好生下不来台面呢。”
他说的这些云庆早就知道。
他们这帮内侍常与觐见的朝臣透露皇帝的心思,借以卖人情套近乎,云庆虽不需要,但仍道:“多谢高公公提点。”
“哎哟哟,折煞小的了。”高征满脸堆笑,“岂敢提点殿下,对殿下有丁点助益,那就是小的之幸了。”
云庆不欲与他啰嗦,径直进了承天宫去。
“皇姐!”小皇帝一见到云庆,肥嘟嘟的脸上就露出一个大大的笑。
云庆面圣一向不用跪拜,行拱手礼即可。
云庆拜完皇帝,又等一旁的季甫等人拜过她,才道:“不知陛下召我何事?”
“呃……”小皇帝犹豫了一下,看向季甫,“还是国相说吧。”
“遵旨。”季甫表现得十分谦恭,朝云庆拱手道:“殿下有所不知,今早泰昌郡王到御前鸣冤,状告殿下纵下属当街行凶,致他右臂筋骨伤折,其状实惨。”
这个泰昌郡王还挺会装,昨日吴俊说只是抓了泰昌王的衣领,并未动他一毫,今日就变成伤他右臂筋骨了。
云庆不动声色,听季甫继续说。
“老泰昌郡王过世,新泰昌郡王刚进京受封就被殿下亲卫打伤,若此事不能公正处置,会寒了天下皇亲的心,他们必要说陛下偏袒于您。陛下君威受损,恐难服众。”季甫看云庆脸色如常,继续道:“当然,也不能让殿下蒙受不白,泰昌王说那亲卫行凶是受殿下指使,无凭无据,臣等自然不信。叫殿下前来,无非是就此事商议出一个妥善之法。”
季甫之言滴水不漏,既要维护君威,又不能冤枉了云庆,还要给泰昌王一个说法。
云庆:“想必季相已有主意了吧。”
“臣只是略有所想而已。”季甫端着手笑笑,“不知亲卫当街殴打皇亲一事,殿下认不认?”
云庆:“认。”
认?季甫有些意外。
云庆对属下一向庇护有佳,季甫原本以为她绝不会承认泰昌王的指控,更何况连他都看得出泰昌王在耍无赖,按他设想,云庆会以重威力压泰昌郡王,还会全力为下属开脱。他便可从中寻了空子,至少为云庆扣个徇私的帽子。
然而,云庆认了。
季甫只好就势道:“既然殿下认,这事就好办了。那就请殿下将那位亲卫交出来。泰昌郡王毕竟是皇亲,关涉皇家颜面,臣等将亲自审问定罪后,还泰昌…”
“不必。”云庆打断季甫,“泰昌王既是皇亲,打他的是我的亲卫,而且他说是受我指使,此事便是我的家事,是我与他之间的事。”
云庆摆出一副大家都小题大做了的样子,“想来泰昌王初袭郡王位,年轻气盛,这等小事本不该闹上朝堂。各位大臣乃陛下肱骨,当专心为陛下分忧国事,我家这点小事就不必让诸位分神了。”
季甫明白云庆的意思是这事她会处理好,无需他们插手了,“可是……”季甫面露犹豫。
云庆知道季甫担心她徇私,便承诺道:“我自当重罚我的手下,将其绑了送到泰昌王面前。我亦会择日亲自登门,向泰昌王谢罪,以泄其愤,平其怒,直至其满意为止。季相觉得如此这般,可能使皇亲们满意,不再让陛下为难?”
若真能如此,自然是无可挑剔。云庆亲自登门谢罪,算是给足了泰昌王面子,此事自当作罢。可是以泰昌王无赖的性子,云庆若是放低姿态登门,他必会让云庆难堪。
为表诚意,云庆又道:“择日不如撞日,今日我便去了结此事。”
季甫不好再坚持,心道也好,只需做壁上观罢。
……
泰昌郡王府。
仆人跑来通报:“外面来个人要见郡王,说自己是云庆长公主。”
原本在后花园与宠妾嬉戏的泰昌王一听云庆的名号,赶紧叫人帮他把右臂吊起布带,挂到脖子上。
见泰昌王要走,宠妾王氏不乐意了,“是什么人啊?殿下怎的那么怕他?”
泰昌王一听,有道理啊,他为何要惧怕云庆?!
宫里早就派人来说了,云庆已经在皇帝和国相面前替她那个亲卫认了罪,并允诺会亲自登门谢罪,既然她是来道歉的,为何要怕她呢?
泰昌王一勾王氏的鼻子,宠笑道:“还是你机灵。”又吩咐仆人,“去,带来人到中堂,让她等着,无需上茶上水,晾着就行。”
就这样,云庆被引至中堂。但等了一刻钟后,云庆起身欲出中堂,仆人看见赶紧拦下,“郡王交代了,让贵客就在此处等着。”
云庆:“内急而已,片刻即回。”
仆人不好再拦,给她指了净房方向。
云庆朝所指的方向走了一阵,见仆人看不到她了,便换了另一个方向。
虽已是晚夏初秋时节,郡王府的后花园内依旧垂柳成荫,蔓草葱茏。
这宅子是泰昌郡王在京城的私宅,平日泰昌郡王在封地泰昌,只有进京觐见时才会在此居住,想来平时仆人也不怎么精心打理,所以这花园看起来很像郊外野地。
王氏玩累了,坐在泰昌王的腿上,娇气道:“殿下,人家口渴了呢。”
泰昌王赶紧吩咐仆人上茶。
王氏:“不嘛,人家要吃新鲜的果子。”
“好~”泰昌王被王氏的娇态弄得心痒痒,朝仆人命道:“赶紧把最新鲜的果子拿来!”
不一会儿,一个巴掌大的果盘从泰昌王身后端到旁边的石桌上,说是端,更像是摔过来的,果盘里的果子有好几个都被咬过了。
见王氏竟没发怒,只是惊疑地看向他身后,还问“你是何人”。泰昌王觉得奇怪,不就是个活的不耐烦的仆人嘛,有必要知道姓名?也慢慢转过头去看,当即吓得脸抽抽。赶紧把王氏往旁边一扔,王氏“哎哟”一声,差点摔倒在地。见郡王在来人面前一副怂样,也不好发作,娇哼一声,甩头走了。
“长…长……”泰昌王长了半天也没说明白。
云庆负责手居高临下看着他。
泰昌王只觉腿软,撑着石桌站起来。刚刚挂在脖子上的布带因觉得不方便就取下来了,这会儿再带已来不及,只好端着右臂,装做受伤了。
云庆假笑道:“都是自家人,无需客气。”按着他的肩让他坐下。
“听闻我的亲卫将你打伤了。”云庆看了看他的右臂,“想必就是这里吧。”
泰昌王终于想起云庆是来谢罪的,而且这里是他的府宅,便有了些底气。
泰昌王:“对…对啊。不是我说,长公主的那个亲卫当真太过分,当街以下犯上,竟敢对本郡王大打出手,长公主当真应多多管教才是。不然在外惹是生非,坏了长公主你的名声。”
云庆听他说完,面无表情地伸出手:“还好我略懂岐黄之道,来,我给你看看右臂。”
泰昌王:“就…就不劳烦长公主了吧。”
云庆没那么多耐心给他,直接抓过他的右小臂,然后手上用了个寸劲,伴随着骨头断裂的声音,泰昌王“啊”地一声嚎起来,五官扭成一团,满头冷汗。
泰昌王大喊:“来人!!救命啊!!”边吼着边要朝云庆挥拳过去。
云庆并没有躲的意思,只是握着泰昌王断臂的手加重了力道,泰昌王的拳头只挥到一半就软了下去。
“刘梓你疯了!!放手!!快放手!!”泰昌王疼得头上青筋直跳,嘴唇煞白,连吼的力气都小了很多。
“好。”云庆冷冷地看着他,突然就彻底松了手。
本来他的断臂还可以依托云庆的手而固定着,现在忽然失了倚重,彻底折掉下去,泰昌王又是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赶紧去捂痛处,连退好几步,一个不稳跌坐在地上。
府上的侍卫和仆人早就围了过来,但见郡王被挟制,并不敢轻举妄动。看云庆松了手,有个大胆的提刀朝云庆砍去,云庆连看都没看这人,只用一只手反抓住他持刀的手腕,轻轻一翻,刀“桄榔”落地,这人也被云庆一拳打翻。云庆脚上轻轻一挑,地上的刀便飞起握在她手中,刀尖则架到了捂着胳膊坐在地上的泰昌王脖颈上。
众人又不敢动了。
云庆拿起石桌上泰昌王装伤用的布带甩到他脸上,嘲道:“这回正好用上了。”
“你……”泰昌王不知是恨得还是疼的,咬牙切齿道:“你根本不是来谢罪的!”
“呵。”泰昌王如此天真让云庆觉得好笑,他当街口出狂言调戏安和公主,对陛下不敬,还在朝堂上反咬一口,竟还相信云庆会来给他谢罪?!
“你这条胳膊不断,我如何谢罪呢。”云庆用刀面敲了敲泰昌王的脖子,眼中精芒微闪,漠然道:“若非看在老郡王的面子上,断的可就不止手臂这么简单了。”
“你……你敢!”泰昌王还是不知死活,“泰昌郡王的封号是曾皇祖在位时敕封我父王的,你岂敢动我!”
云庆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心中不住感慨:刘家怎会有这么蠢的子孙。
每一代新郡王承袭王位都要经过现任的皇帝准许才行,别说是曾皇祖,就是开国太祖封的王号,当今的陛下也可以随时褫夺。
看来眼前这个年轻郡王,是想不明白了。
“可惜,我还当真是敢。”言毕,抵着泰昌王脖颈的刀被云庆慢慢施力。
感受到脖子上传来刀割之感,泰昌王觉得云庆当真疯了,她不会真的要自己的命吧,当即吓得魂都没了,再也硬气不起来,坐在地上咧着嘴哭喊:“长公主饶命!饶命啊!我知错了,真的知错了!”
云庆松了力,冷道:“既然知错了,便应受罚。”
刀锋一转,削掉了泰昌王的发髻,小冠和簪子当啷落地,滚到了路边。
削去发髻,视为砍去头颅,意在羞辱。
泰昌王虽惊,但相比须发来说命更重要,竟一时不觉受辱,反觉庆幸地长舒一口气。
云庆不想再多看他一眼,收了刀转身就走。围着的侍卫和仆人哪里敢动她,反给她让出路来。
几个仆人上前去扶泰昌王,却见一把刀“嗖”地从已走到园门口的云庆那边飞来,直插在泰昌王双腿间的地面上,泰昌王又被吓的一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