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庆看着安和将一件件器物都收拾妥当,很好奇:“那些药味纵是我闻了,都忍不住反胃,你竟能忍住。看你调药膏也细腻,你们北燕的公主都如你这般,会做这些事吗?”
安和手上的动作明显顿了顿。
以为自己的话冒犯了安和,云庆赶紧解释道:“我别无它意,只是我周的公主们个个娇生惯养,傲气凌人,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我以为燕国的公主也是如此呢,看来是我以偏概全了。”
安和没有回应,只是继续收拾着。云庆的话提醒她牢记自己的身份,这回亲自照顾云庆,确实出于感恩之意,否则她断不该亲力亲为这些事。她暗自提醒自己,等云庆好了,便不可再做更多了。
云庆默默地看着安和收好所有,端起漆盘径直往外走,脸上是她看不懂的冷淡决然。
独自坐在床榻上的云庆双拳抵在床沿,撑住发沉的身体,心底某处生平第一次有了一些异样的感觉。
享受被安和照顾的感觉,甚至有些留恋安和怀抱的温柔,但想到安和做这些是出于报答,心里就会蒙上一层淡淡的失落。
可是一向不喜欢被人照顾,一向不需要什么温柔,多年行伍中,都是兄弟铁骨血、沙场生死义,如今怎么在意起这些虚无缥缈又劳人心神的事情来。这还是原来的自己吗?果然是病痛使人脆弱啊,云庆无奈地自嘲起来。
……
靖西军营后身有一条百米宽的大河,名图水。靖西军营所在的这段河道是神奇之处在于雨季发洪涝时,从来只往对岸淹,军营这边一向无事。当年孙老将军选此处为营,主要就是考量了这个原因。
军营与河边之间有一片宽敞的草地,是平日放牧军马的地方。到了晚上,漫天繁星低垂,太白北斗、文昌武曲,伸手可摘。时逢佳节或凯旋而回,将士们常在此生起篝火,举杯相庆,彻夜尽欢。
待云庆的伤好的差不多,孙宏权在此摆了晚宴,招待难得“还巢”的云庆一行人等。所谓晚宴,根本算不上宴,不过是生了两个小小的火堆,随意摆了些烤物罢了。
“这可都是我自掏饷银置备的,大家一定要尽欢!”孙宏权站起来,笑眯眯地举着杯敬着诸位。
“敬将军!”围坐在火堆旁的众人举杯饮尽杯中酒,用起餐来。
等孙宏权坐下,吴俊掘了他一句:“想我们尽欢,你干嘛要提自掏饷银?!这话一说,谁还好意思放开了吃喝?”
孙宏权不乐意了,“难道我说是用军饷置备,吴嬷嬷你才能放开吃?”
吴俊:“你别曲解!我哪里是这个意思,你就什么都别提不行吗?”
孙宏权:“请你烤肉吃酒,你还如此多废话!”
一旁落座的云庆插嘴:“二位不如去旁边打一架,只是拌嘴的话,少点意思。”
“那怎么行!”孙宏权赶紧拒绝,“拳脚这种事,多不文雅,怎能在人家公主面前丢人现眼呢。”看了看云庆身边的安和,“是吧,安和公主?”
突然被带入话题的安和忙道:“我并不在意。”吴俊和云庆他们都大笑起来。
孙宏权本想通过安和找个台阶下,没想到没有台阶。吴俊说着就起身:“走吧,我们去打一架。”
“不不不,”孙宏权忙拽吴俊重新坐下,“公主不介意是客气,咱们不能失礼,对不?坐下坐下。”
云庆又开始出主意:“那就自罚三杯吧。”
“好!”孙宏权满口答应,“诶,不对吧!”孙宏权回过味来,“什么自罚三杯,应该是我与吴嬷嬷各罚三杯。你们主仆真是…啧啧啧,小梓啊,我好歹也当了你那么多年的小权哥,你能不能不这么偏心。”
“小权哥说的是,”云庆被孙宏权的话逗笑了,“那我也自罚三杯吧。”
安和立刻扯了扯云庆的袖子,声小却十分严厉,“有伤在身,怎可饮酒。”
吴俊也不同意,孙宏权更劝道:“你还是算了,否则吴嬷嬷可不会放过我。”
云庆执意:“话出必践,何况就三杯酒而已,无需这般担忧。”
却见安和从容地拿过云庆的酒杯,“既然话出必践,我来替你喝。”说完斟满一口饮下。
旁人都愣住,只有孙宏权举杯称赞:“公主豪爽,孙某敬你。”说罢也尽饮满杯。
三杯罚完,大家又开始谈笑其他。
只有云庆还在关注着安和,安和被跳动的火光映着,整个人焕发着光芒。柔眉醉眼,轻唇浅笑,印在云庆的眸中久久不散。
酒过三巡,席间嬉笑歌舞,猜谜划拳,热闹不已。云庆却觉这热闹太过喧嚣,惹人烦躁,悄悄离席,信步到岸边无人处散心。
“来醒酒吗”孙宏权不知何时从身后冒出来,“未饮一杯,也能醉?不然就是有心事了。”孙宏权十分笃定,并感慨道:“就说你长大了。”
云庆只是继续走着,没有理他。
孙宏权知他是说中了,默默地陪云庆一起走着,半响,冒出一句:“你似乎对那位燕国公主有所不同。”
云庆停了一下,似在提醒自己一样,否认道:“你想多了。她是什么身份,我又是什么身份。”
“若抛开身份,你作何想?”孙宏权又问。
云庆苦笑,抛开身份也并没什么改变,“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罢了。”
孙宏权大笑起来,“很好,很好呀。”
“哪里好?”云庆疑道。
“这种事最苦了。以前是我一人苦,以后有你陪我了,不是很好吗?”孙宏权笑得爽朗,并听不出一丝苦意。
哪种事最苦?“不可能”最苦。云庆沉默起来。她以前知道孙宏权心中有一个不可能的人,但从未听他提起过,看来这么多年过去,那个不可能的人仍在他心中。
云庆:“你我心境,未必相同。”
孙宏权不认同,弯腰捡起一块石子,朝河中扔去,水面响起一声清脆的“咚”,“有些事不论什么身份不身份,该来就是来了,谁也挡不住。你我心境,始终并无不同。”
二人不再争辩,孙宏权又扔了几颗石子进河。
“将军!”有士兵从军营跑来向孙宏权呈上一个竹节信筒。
孙宏权打开信筒,拿出两张纸,看完后递给云庆。
云庆接过,一张纸上的大意是燕国公主遇劫,下落不明,全国秘密搜查,是兵部的密令。另一张纸上的意思是安和公主在周已遭杀害,无落款。
云庆掂了掂第二张纸,“这是给北燕送的消息?”
孙宏权点点头,自将云庆接应到军中后,他就命人严防保密云庆的行踪,并暗中探查各处相关消息。“公主藏在这,他们找不到,便一面顺水推舟告诉北燕公主已被杀了,一面借兵部的手暗中搜查,查不到就推定已死,查得到再动手做成事实。”
“你防得再严,我养伤的这段时日,消息也差不多走漏出去了。当务之急是让安和公主平安露面,这些事就不攻自破了。”云庆将两张纸放回竹筒,“不能再连累你,我们连夜离开。”
孙宏权并不挽留,并非怕被“连累”,而是知道云庆已作出决定,“非要那位公主的命,还这么急着要通知北燕,是有人不想让这亲和成啊。亲和不成只能开战了,谁这么急着打仗?”
云庆想了想,“兵部是谁的人?”
孙宏权:“兵部陶尚书是卫国公的女婿。”
云庆眯起眼,卫国公……一向强硬主战,曾于先帝陵前起誓,不破燕都不还家。若幕后是卫国公,那倒不难办,宣德将军在卫国公那里,还是很有面子的。
“那个,”孙宏权突然不自然起来,小声对云庆道:“回京后替我去看看老爷子。”
云庆笑着拍了拍他肩膀,“放心。”
一个时辰后,云庆等人已整装待发。
因要避开官道尽快回到黑甲军营,故不再使用山路难行的马车。
可安和与兰锦不会骑马,赵兴毛遂自荐可带兰锦姑娘同骑,引来身边兄弟们一片起哄和嘲笑。
“你们笑个头!”赵兴脸皮薄的快禁不住嘲弄了,赶忙解释:“这几日蒙兰锦姑娘照看我的伤,我是为了感谢人家。”
大家才不信,又是一片“哦~”
王常礼则热心地转头问兰锦,“兰锦姑娘可愿意与他同骑?不愿意就直说,不用怕他,兄弟们个个都是骑马高手,谁带姑娘都不会让姑娘有危险的。”
兰锦的脸红的都快冒烟了,幸好晚上看不出来,不知所措地向安和求救,安和忍着笑,小声问:“你想与赵都尉同骑吗?”
兰锦默认。
安和便以公主的口吻,大声宣道:“请赵都尉上前。”
赵兴闻言立刻来到安和面前,抱拳行礼,“属下在,公主请吩咐。”
安和:“此行我的随侍女官就托付与你照应了。”
赵兴高兴地嘴都合不拢,“属下定当全力护兰锦姑娘周全。”身后又是一片起哄声。
赵兴转身把自己的马牵到兰锦身边,耐心地教兰锦如何上马。
安和也在一旁笑呵呵地看着。
“你也该上我的马了。”云庆清朗的声音从身旁传来,安和收了笑,她没得选,能带她同骑的只有云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