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已到弘德殿,一会儿就会召各位过去。”身着青衣的年轻内监向厢房内的五位女子恭敬地说道。“此次选妃,各位能得见天颜已是万福,若能再入了陛下的眼,小人就提前恭喜各位了!”
入了陛下的眼,那就是要成为后宫佳丽了,要是再抓住皇帝的心,一朝受宠,全家鸡犬升天,前途当真不可限量。几位女子都明白内监的意思,暗暗开心,除了李乐桃。
本次选妃是皇帝秘密下诏进行的,没有广而招之,只派了一位礼部官员私下探访在京城为官的各家适龄待嫁女子,然后不知以什么标准挑选完毕,选中的人被一道密旨宣进宫面圣,由不得你愿意不愿意。当然,在座的其他几位看起来都很愿意,但李乐桃不愿意。
皇帝比父亲年龄还大,如何做的夫君?何况后宫佳丽不到三千也有三百,家世、姿色、心计比她强的数不胜数,她怎么也不觉得圣心独眷这种事会轮到她。轮不到,那就独守空房到白头,一辈子困在宫里,连自由也没了,还不如自家后院那只黄狸猫自在。
可就算不愿意,也没有她反抗的份。李家在京毫无根基,父亲不过一个七品太学主簿,既无靠山又无仰仗,五年里未有升迁。父亲在朝官微言轻,她对此次选秀更是毫无选择。反正她能入选本就十分突然,父母也不期待真她能进宫。她看了看其他四位大家小姐,个个端庄大方,乐桃心想皇帝选她们就够了,就别看上自己了。
这时右边一位身穿浅粉锦袍的女子开口对内监道:“多谢公公。可我等本是内眷,平日见少识浅,这头一回面圣,心里确实忐忑,烦请公公指点一二。”
内监闻言马上推辞,“小人不过是一个低品的青衣内官,何敢对各位千金做这种指点。”
几位姑娘不依,继续说服内监,“公公常在宫内行走,怎的也是比我们懂得多。”“是啊,就劳烦公公说说陛下喜好,我等也好心中有数。”“劳烦公公讲讲面圣需注意哪些。”“若有将来,必报公公指点之恩。”
你一言我一语,内监不好再推辞,“……好吧……容小人想想。”略一思索,悄声道:“小人曾听闻服侍娘娘们的宫人谈起陛下喜欢明大义的人。当年宫里一位娘娘家里人犯了错,主动向陛下请罪,陛下很开心,非但未罚,反而加封了这位娘娘。至于是哪位娘娘,小人不便说。各位父兄都是官场大人,若家里也有如这位娘娘家的情况……好了,小人言尽于此,各位自行领会吧。”
内监的“指点”大大出乎几位侧耳聆听之人的意料,几位姑娘愣了一愣,面上谢过内监,心里却犯起嘀咕。
李乐桃也是大惊,内监的意思是让她们坦白检举自家父兄的过错以博取皇帝欢心。父兄在京为官,过错自然是指违背朝纲律法之事,可这些事轻则关乎父兄前程,重则会要了父兄的命,怎么会有人真的敢说,还要直接告知皇帝。李乐桃突然对这内监警觉起来,心生些厌恶之意,觉得这内监教人告发亲长,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李乐桃相信其他几位姐姐妹妹定与她想的一样,绝不会听这内监胡乱教唆的。她微微低下头,不想再听这内监任何言语。
不一会,弘德殿来人,传了皇帝的旨意,领五位姑娘往弘德殿去了。
李乐桃被安排在第五个即最后一个拜见,她想可能是因为她爹官位最低的缘故。
此时正值夏末,弘德殿里却十分凉爽。李乐桃低着头被引到圣驾面前,除了坐在中间书案后的皇帝,她还用余光看到了书案两侧站着的三位大臣。
行完礼,有位大臣开口问她:“家住哪里?”
李乐桃:“回大人,家住东南街市五巷。”
“家中几人?”
李乐桃:“家中父亲、母亲,兄长两位,加上小女共五人。”
另一位大臣开口又问了几个寻常问题,她都一一答了。
正当李乐桃觉得问题都很简单,她完全可以应对自如而放松下来时,一个端着茶水的宫女从她身边路过,说巧不巧,只听”哗啦“一声,茶碗打翻在地,一半的茶水渐到了李乐桃身上。李乐桃瞬间感觉屋子里的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内监总管怒斥宫女毛手毛脚,宫女慌忙下跪念叨“奴婢知错、陛下饶命”,李乐桃也赶紧跪伏在地,不知道该说什么。
却听到宫女辩称:“都是这位小姐突然碰了我,不然奴婢是不会犯这种错的。”
李乐桃不用抬头都知道宫女口中的小姐是指她。她根本就没有碰到任何人,这宫女如此颠倒黑白,她心中着实有些愤怒。
内监总管问道:“李家小姐,你怎么说?”
李乐桃刚想开口辩解,指责宫女诬赖她,却转念一想若此事真的算成她的错,皇帝或许就不会选她了,也不是什么坏事,心中竟有一份释然,反正只是失手打翻了茶,算是圣前失礼,顶多被逐出宫送回家而已,便道:“或是小女不小心所致,小女知罪愿领罚。”
她的回答似乎出乎所有人意料,尤其是那个宫女,一时竟不知道要怎么办,看向内监总管求助。内监总管摆摆手让她退下。
皇帝终于开了口:“不过是一杯茶,朕没有那么小气,你放心,不会罚你。起来回话。”
李乐桃第一次得听天音,她竟听出了一种慈祥的感觉。
皇帝又问:“李家姑娘,朕有个问题要问你。若是朕说此次朕不是选你做妃,而是选你做朕的女儿,你怎么想?不急回答,好好想想。”
不做妃子做女儿?!皇帝选妃如此随意吗?李乐桃完全不明白皇帝问这个问题是何用意,她确实需要好好想想。
皇帝女儿,那不就是公主,不用当妃子,还能做公主,有皇帝做父亲,简直是天下第一靠山,何乐而不为?
“小女愿意。”李乐桃根本就没怎么想,简直是脱口而出,还带着一丝丝难以隐藏的开心。
皇帝似乎也很满意,倾身向前,右肘伏案,“你可还有什么话要说?比如家里人的一些事。”
一听这话,李乐桃联想到了刚才在厢房那个青衣内监的指点,她觉得皇帝是在暗示她可以开始检举父亲了。父亲在太学为官,品级低微,虽不曾贪污受贿,但人在官场,却也做不到绝对清正。拒她所知,有的太学生逢年过节会向父亲送些礼品,父亲为求升迁,也时常到其他高官府上拜访。可现在让她把这些事告发出来,她做不到。
皇帝既问了,说明他想听她讲出来,若不讲,或许会惹皇帝不高兴。李乐桃心想能做皇帝女儿很好,可是……她还是更愿意做父亲的女儿。
李乐桃下定决心,回禀道:“家里一切都很平常,小女没什么要说的了。”
……
待李乐桃出了宫门,向送她出来的内监道了谢,望了望天,太阳已西斜了。她深呼吸一口气,顿感宫外的空气比宫里的轻松多了。
朝着远处正在等她的自家马车走去,不用再拘束着,感觉步子都轻盈了许多。
“小姐,你可算出来了!”婢女小英老远迎上来,抓着李乐桃的胳膊上下前后查看李乐桃有没有受伤,嘴里焦急地问着,“宫里人没有为难你吧?”
“没有啦!”李乐桃倒是被小英弄得痒痒的,哈哈笑起来,“我可是太学主簿的女儿,怎么会被为难呢。”
“嘁。”小英撇嘴,“咱家老爷的官,也就芝麻这么大,能顶啥用。怎么样?圣上威严吗?宫里好玩吗?”
李乐桃耐心地给小英答疑解惑,边说边走到了马车旁,小英叫醒了正酣睡的车夫,李乐桃刚准备上马车回家,袖子却被身后的小英拽住了,“小姐,你看。”
顺着小英眼神的方向看去,李乐桃一眼就认出了宫门前刚刚下马的父亲。她立刻下车朝父亲奔去,“阿爹~”
李盛闻声转头,也看到了她,脸色立刻柔和起来。
李盛:“才出来?”
“是啊。”李乐桃跑到父亲面前,看着父亲身上的官袍,“阿爹是要进宫?”
李盛:“嗯,陛下密诏。快回家吧,你娘肯定等着你呢。”
“哦。”李乐桃佯装不满,实则撒娇道:“还以为阿爹是来接我的呢。”
李盛被逗笑,“还敢揶揄你爹了,臭丫头。早些时候让胡六去买了赵记的千层糕,你到家就能吃到了。”
“诶,有千层糕啊。”李乐桃听到了好吃的糕点,两眼放光,也不计较她爹不是来接她的了,“那我马上回家,阿爹快进去吧,早些回家啊。”
李盛笑着点头,目送女儿上了马车。抬眼望了望朱漆宫门,一股不安之感萦绕心头,他一个七品官被皇帝密召还是头一回。李盛将牙牌交于守门卫兵查验无误,正了正衣冠,向宫内走去。
……
李乐桃看着饭桌最中间的那盘千层糕直咽口水,“娘,天都黑了,我真的不能先吃一口吗?”
乐桃娘亲也姓李,正伸长脖子往门口望,“不能,等你爹回来。”
“哎呀~”李乐桃赖叽地拉了个长音,“这都什么时辰了,说不准宫里留阿爹吃饭呢,我们就先吃吧。”
李氏白了李乐桃一眼,“就你爹那黄豆粒大点的官,宫里会管他饭?快算了吧。”
李乐桃撇撇嘴,无聊地拿起筷子戳向最近的一盘豆腐,嘴里嘀咕:“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啊……”
李氏立刻喝道:“好好的豆腐你戳它做什么!”伸手从李乐桃手中抢走筷子重新摆放好,“我是觉得不对劲,你爹以前去宫里没有这么晚还不回来的。”李氏突然挑眉看向李乐桃,一脸怀疑,“不会是你今日在宫里出了什么差错,连累到你爹吧?”
被自己娘这么一说,李乐桃也产生了自我怀疑,她仔仔细细把今日在宫里的种种回想了一遍,“没……没有吧……”难道是因为她御前失礼,打翻茶水的事?本也不是她的错,皇帝也说了不罚她。难道是不能说要做皇帝女儿?算作大言不惭,冒犯了圣驾?还是她没有向皇帝告父亲的状,皇帝觉得她不坦诚,是欺君?
李乐桃苦笑地看向正审视她的母亲,“应该……不会吧,我也没做什么呀。”
她解释的很没有底气,反倒让李氏更加确信自己的猜疑,咬牙切齿地瞪着李乐桃,“肯定就是因为你!你等着,要真是因为你害了你爹,我非扒了你的皮。”
李乐桃沉默了,她知道母亲说的是气话,来不及伤心难过,她更害怕如母亲所说,是因为她连累了父亲。她被母亲吓得忧虑不已,刚才看得要流口水的千层糕此时竟然显得如此陌生,更一点也不觉得好吃了。
一阵人马嘈杂声打断了母女二人的胡思乱想。被母亲派去宫门外接父亲的大哥和二哥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娘~我们和爹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