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冷笑:“他才几岁,就有心脏病了?”
徐增一本正经地回答:“这个我不太清楚,我听说五六岁的小孩也有患心脏病的,每个人的天生体格差异,何建生大概天生有身体缺陷,所以心脏病发作也不奇怪。”
“他到底怎么死的?”
徐增叹口气,看来这话根本骗不了这位朋友,犹豫好久,最后只能如实相告:“听说是被打死的。”
“好,我知道了。”
说完,对方就要挂电话,徐增忙叫住。
对方问:“还有什么事?”
徐增结巴道:“你知道了,然后呢?”
“然后……”电话那头似乎想了想,道,“然后就不关你的事了。”
“喂,我好歹跟你说了这么多,你至少要告诉我你到底想干什么。”
“下个月见吧。”
“你要回国?”徐增隐隐感到一种不安。
“恩。”
“你美国工作不干了?”
“工作辞了,大可以再换,人没了呢?”
“你……你怎么回国,签证办好了?”
“不需要签证,我还没销户口。”
“哦,对的,我想起来了,你还没签出去。但是……等等,你要做什么,先跟我说?”
电话那头沉默半晌,最后道:“帮我一个忙。”
“你说,我一定帮。”
“找甘佳宁,劝劝她不要太伤心了。如果她有什么要求,希望你能帮她,我知道你在县里挺有本事的,现在只有你可以帮她了。”
“好,我一定照做。但你要答应我,回国后先来找我。”
“好,我答应你。”
电话挂断,徐增不知道对方此刻到底在想什么,他有些忐忑不安,似乎总预感着会出什么事。
但他转念一想,甘佳宁是个柔弱的女人,只需要好好安慰一番,度过这最难受的阶段,就不会出什么大事。
只要甘佳宁不出事,相信老友回国也不会怎么样,他只在乎甘佳宁一个人。
对了!到时他再从中撮合一番,甘佳宁毕竟丈夫已死,她才三十五岁,总不能就此守寡吧。如果老友回国,能用十多年的真情打动甘佳宁,最后两人去美国过活,这岂不是坏事变好事了!
这想法一冒出来,他越想越激动,甚至免不了得意的飘飘然,何建生呀,你死了确实有点冤,但毕竟人死不能复生,你若死后在天有灵,劝劝你遗孀,让她改嫁我老友。如此我每年过年、清明、七月半,一定到你坟头给你好酒好菜金元宝伺候。
不过,这种好事还需要从长计议,现在首先要做的事,还是去看望一下甘佳宁吧。
已近深秋,太阳下山早,现在将近八点,天上已然全黑。
婆婆在今天接连哭昏几次,如今已在楼上睡去。
甘佳宁一天没吃饭,只是觉不着饿,她强忍着悲痛给儿子做了饭,喂下后,又哄着睡着。
安顿好儿子,甘佳宁坐在床头,伸手摸着儿子的脸蛋,她心里苦,她不知道这是倒数第几次能这样看着儿子了。
自从她下了那个艰难的决定,她就知道,日子已经不多。
坐了好久,她眼中一抹寒光闪过,站起身,搬出凳子,来到衣柜前,站上后,费了好大力气从顶上拉出一个箱子。
她把箱子轻声放在桌子上,慢慢打开,露出了一箱子的实验室设备。
自从结婚后,她就没做过化工研究的工作,但作为昔年学校里,同学口中久负盛名的“化工女王”,她对化学充满了难以割舍的感情。
即便离职后,过上相夫教子的生活,她也带着这些设备留作纪念。
她曾经以为这些东西都将成为尘封的收藏品,作为她曾经刻苦、曾经专研、曾经狂热、但已经逝去的青春的回忆,直到将来儿子念了初中,念了高中,如果那时她还记得从前的知识,可以拿出来,给儿子做化学的课业辅导。
没想到,现在就要用上这些“老朋友”了。
她伸出纤细的手,拿出一个没有把手的大口子搪瓷杯,感受着杯上的温度,回忆着学生时代的故事。
搪瓷杯里,套了几个大小不一的烧杯,她一个个小心地拿出,摆放在桌子上。还有酒精灯、试管、烧瓶、干锅、蒸馏管、温度计、天枰、量筒、铁架台等……
看着这些,她真心笑了。
太久没见过这些东西了。
好吧,用这些来做什么呢?
黑火药,就是古代中国最传统的火药,成分很简单,硝酸钾、硫磺和木炭,这几样东西很容易弄到。不过黑火药威力太小,爆炸范围也小,当然,想威力大也行,做个大炸药包就行了,可是这太容易被人看出。
思索一会儿,还是用TNT吧。
TNT全名三硝基甲苯,是所有基础炸药中,威力最强,性质最稳定的。而且她昔年毕业论文谈的就是三硝基甲苯制作的工艺改良。
制造炸药的步骤,如电影般在她脑中滑过一幅幅画面。
制造TNT,需要甲苯和超高浓度的发烟硝酸,以及浓硫酸。对于甲苯,很容易从其他石化类东西里提取。发烟硝酸是禁售品,市面上只有65%浓度的浓硝酸,只有浓度达到86%以上,才能称为发烟硝酸。工业上制作很简单,有专业的机器设备。她自己只有这些简易的设备,要提取出来,不是不可能,只是麻烦点。
无论多麻烦,也需要做。
大多数化学物,都是过去的化学家在实验室里弄出来的,他们用的也只是酒精灯、烧杯等简单仪器,所以只要想做,无非步骤多点,麻烦点,终究是能做出来的。
好吧,这几天偷偷去买材料,做一个TNT吧。
她曾经干了好几年化工行业的工作,知道好几处能买到中学化学实验品的地方。
只要拳头那么大,足够炸死他们所有人了。
当然,或许也包括我自己在内。她苦笑一下。
她不懂电路知识,没本事做遥控炸弹,她唯一的机会,恐怕要送出自己的命了。
就在这时,外面有人小心地敲了三下门,随后传来一个男人声音:“甘佳宁在吗?”
“谁?”她谨慎问了句。
“厄……是我,徐增。”
甘佳宁把桌上的东西快速放回箱子,翻上盖子,拿了块布遮住,随后走出去,顺手关上了房门,开了灯,打开大门。
徐增买了点水果,走进后放桌上,看着几眼甘佳宁,有些手足无措。
“是你呀,坐吧。”甘佳宁拉了凳子给他。
徐增摸着额头,犹豫好久,道:“我听说你家出了事,所以……所以过来看看。”
甘佳宁感激地看着他,真诚道:“我真的谢谢你。”
“嗯……你我相识多年,其他客套的话我也说不来,我只希望你能挺下去。”
“恩,我会的。”甘佳宁眼神飘忽,语气有点怪。徐增倒没注意这许多,只当她是伤心过度。
徐增想了想,道:“对于……对于这事情,你有什么打算吗?准备怎么处理?”
甘佳宁冷笑一声:“还能怎么处理?人都死了,我还有婆婆,还有孩子,我能怎么样?”
徐增点点头:“恩,那也是,首先要保重自己。你这边有什么要求?我跟镇上虽不熟,但也可以托人帮忙,你想镇上怎么样,我会想办法替你争取的。”
甘佳宁缓缓摇摇头,谢绝道:“不必了,你的好意我明白。我们现在能做的,只有多要点钱了,我想镇里总会答应的。”
徐增抿抿嘴,看眼手表,道:“好吧,不管现在还是以后,有什么困难尽管找我,我一定帮忙。时间不早了,你……你今天也累了,早点歇着吧。”
甘佳宁柔弱地点点头:“那我不送了。”
“好。”说完,徐增转身走出了何家。
坐在车上,他隐约觉得不对劲,甘佳宁在他印象里,一直是个软弱的小女人,现在怎么变得如此坚强?
也对,家里顶梁柱死了,她公公听说在何建生小时候就已去世,婆婆近六十岁,受不住丧子之痛,儿子年幼,现在家里的顶梁柱只靠她一人。她如果再不坚强,这个家靠谁再撑下去?
她说要跟镇里多要点钱,可她们家经济底子是不错的。虽说男人没了,但家里以前做汽车配件,有个小工厂,攒了不少钱,有房有车,县城和市区买了好几套。现在男人刚死,怎么会首先想着赔钱?
他转念一想,甘佳宁有这种想法也很正常,她一个女人,无力回天,还有个孩子要照顾,接下来的日子,不就指望多点钱嘛。
恩,只要这一关她挺过去,过了这个阶段,他再想办法从中撮合,希望他那位老友跟甘佳宁能够有情人终成眷属。
这样想着,他心下释然,开车离开了。
一个星期后,丧事办完下葬结束。
他们家没有办酒席,一是这种枉死,主人家根本没心思请吃酒;二是出了这事后,很多亲戚怕这份干系担到自己,只象征性地来看过一眼何家,不敢再与何家有瓜葛了。
不幸之后,人情冷暖一望而知。
这天,表舅和几位街道的小领导过来,跟甘佳宁商量赔偿的事。
婆婆看见他们就开始哭骂,甘佳宁把婆婆劝回楼上,她心中笑了一下,一切,就由她这位现在的女主来担当吧。
一位领导谨慎地试探:“你看……你们这边什么时候能谈这个……关于你丈夫的补偿问题。”
甘佳宁冷静地回答:“具体的金额对吗?”
“厄……是的。”
甘佳宁冷笑一声:“你们几位谁能拍板?”
“这个……”几人互望一眼,彼此都是个小干部,哪能说得上话呀,能说得上话的大领导自然不愿来做思想工作这种事,其中一人想了想,道,“你大致有什么要求,说出来我们带回去给领导商量。”
甘佳宁爽快道:“我丈夫赔二十万,少一分不行。”
他们几个听了,心下都大松一口气,原本他们内部决定是,如果对方狮子大开口,死亡赔偿金怎么也得讨价还价压到五十万以内。没想到对方只开口要了二十万,那岂不是捡了个大便宜?
其中一人马上拍板跟她保证:“你的条件我们一定会跟镇上争取的,我相信没大问题。你看合适的话,什么时候一起把协议签了?”
“协议谁跟我签?”
“副镇长李刚和我们街道的领导。”
甘佳宁点点头,道:“我还有个条件。”
“你说。”
“派出所副所长江平,一定要亲口跟我道歉!过后,要到我丈夫灵位前上香磕头。”
“这个嘛……”那人不能表态。
表舅一听她要找江平,怕她把他透露江平带头打死何建生的事抖出去,忙道:“人死不能复生,这个……这个我看还是不用了吧。”
甘佳宁眼一瞪:“表舅,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我丈夫死了,派出所的来上柱香怎么了!这点都不应该吗?”
另一人忙开劝道:“我觉得这个要求不过分,是吧?不过分的,我看应该没问题。这样吧,你看什么时候合适,我们把手续办了。”
甘佳宁道:“明天。但签协议时,必须让江平跟我亲口道歉,否则一切免谈!”
那人考虑一番,毕竟是江平惹出那么大麻烦,镇上和县里领导都很火大,尤其县公安局副局长王格东都已经把江平抓起来了,检察院的态度也很强硬,要把江平正法了。但派出所所长范长根家族在县里人脉错综复杂,这次动用大量资源,最后以事情曝光会成为全国头条新闻的借口,说服各主要领导,硬是把事情压下去了。
但不管怎么说,江平这下的祸闯得够大,这位街道小干部想了想,把何家要江平道歉的要求提上去,领导肯定会抱着息事宁人的态度,要求江平照办,把事情填平。便道:“好的,我下午打你电话确认。”
第二天上午,甘佳宁安顿了婆婆,说一切由她来就好了。又去看了眼儿子,忍住泪水,告诫要听奶奶的话。
如约来到了街道的办公楼,她化了妆,手里拎着一只大单肩包,今天她很美,就像她学生时代一样美好。
她被带到一楼最西面的一间办公室,里面坐着三个人正在等她。
坐在中间的是副镇长李刚。另外两人她不认识,但看得出,也是领导。
甘佳宁丝毫没有胆怯紧张。她拉过一条凳子坐下,看着对面三个人,道:“江平没来跟我道歉吗?”
李刚手指右边的寸头胖子,道:“他是江平。”
江平仰着身体,一脸不爽的表情,在被戳破身份后,才坐直身体,不甘心地说了句:“对不起。”
甘佳宁冷笑一声:“没有诚意。”
李刚忙笑着打圆场,同时伸手轻拍江平后背,江平深呼吸一口,无奈地站起身,弯下腰道:“对不起。”
甘佳宁冷然一喝:“跪下!”
“你说什么!”
“我叫你跪下!”
李刚刚想拉住江平,江平这个莽夫已经克制不住,大拍桌子吼道:“你他妈个臭寡妇,给脸不要脸!找抽啊!”
李刚急忙拉他,他才稳定下来,气呼呼地坐下。
甘佳宁丝毫没有胆怯,反而笑着道:“没错,我现在是成了个寡妇,但这是谁害的?好吧,这事已经过去就不说了,我丈夫的死亡赔偿金二十亿带来了吗?”
李刚道:“二十万是没问题的,我们已经讨论通过了,钱过几天会打给你,今天先把协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