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保尔的心目中,丽达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他们为同一目标而奋斗,她是他的战友和同志,是他政治上的指导者。不过,她毕竟是一个女人。这一点,他是今天在天桥上第一次意识到的,所以,她的拥抱使他心情很激动。他感觉到她那均匀的呼吸,她的嘴唇就在很近的地方。这使他产生了要找到那嘴唇的强烈愿望,不过他还是用顽强的毅力,把这种愿望克制住了。
丽达似乎猜到了保尔的感情,在暗中微笑了。她已经尝过爱情的欢乐和失掉爱情的痛苦。她先后把她的爱情献给两个布尔什维克,可是,白卫军的子弹却把那两个人从她手中夺走了:一个是英勇的、身材魁梧的旅长,另一个是生着一对明亮的蓝眼睛的青年。
车轮有节奏的响声很快就使保尔入睡了。直到第二天早晨,汽笛的吼声才把他吵醒。
最近,丽达都是很晚才回到自己的房间。她那本笔记本不常打开,写的几则日记,也都很简短。
8月11日
省代表会议结束了。阿基姆、米海拉和其他一些同志都到哈尔科夫参加全乌克兰代表会议去了。日常事务工作全部落到了我的身上。杜巴瓦和保尔都收到了列席团省委会议的证件。杜巴瓦从到佩乔拉区担任团委书记以后,晚上就不再来学习了。他工作很忙。保尔还想继续学习,不过有时候我没有工夫,有时候他又到外地出差。由于铁路上的情况日益紧张,他们那里经常处于动员状态。昨天,扎尔基到我这里来,他很不满意我们从他那里调走一些人。他说,这些人他也非常需要。
8月23日
今天我从走廊走过时,看见潘克拉托夫、柯察金,还有一个不认识的人站在行政处门口。我往前走,听见保尔正在讲着什么事:“那边的几个家伙,枪毙了也不可惜。他们说什么‘你们无权干涉我们的事务。这里的事自有铁路林业委员会作主,用不着什么共青团来管。’瞧他们那副嘴脸……这帮寄生虫可找到了藏身的地方!……”
接着就是一句不堪入耳的骂人话。潘克拉托夫一看见我,捅了保尔一下。他回过头来,看见是我,脸都白了。他没敢再看我,连忙走开了。这回他大概会有很长时间不到我这里来,因为他知道,对于骂人,我是不能原谅的。
8月27日
今天常委会开了一次内部会谈。情况越来越复杂。现在我还不能把全部情况都记下来——不允许。阿基姆从县里回来了,心情挺不好。昨天在捷捷列夫站附近,运粮专车又被人弄出了轨。看来,我得索性不写日记了,反正总是那么零零碎碎的。我正等柯察金来。我今天见过他,知道他和扎尔基他们五个人正在组织一个公社。
一天中午,保尔在铁路工厂接到一个电话,是丽达打来的。她说今天晚上有空,让他去继续学习上次那个专题:巴黎公社失败的原因。
晚上,他走到大学环路那栋房子的门口,抬头看了看,丽达的窗子里有灯光。他顺着楼梯跑上去,用拳头捶了一下房门,没有等里面应声,就走了进去。
丽达的床上,一般男同志连坐一下的资格都没有,这时却躺着一个穿军装的男人。他的手枪、行军背包和缀着红星的军帽放在桌子上。丽达坐在他的身旁,紧紧地拥抱着他。他们正兴高采烈地谈着话……丽达喜气洋洋,朝保尔转过脸来。
那个军人也推开拥抱着他的丽达,站了起来。
“我来介绍一下,”丽达一面跟保尔打招呼,一面说。“这是……”
“达维德-乌斯季诺维奇。”军人没有等她介绍,就大大方方地报了姓名,同时紧紧地握住了保尔的手。
“没想到他会来,像是天上掉下来的一样。”丽达笑着说。
保尔握手时的态度却很冷淡。一种莫名的妒意,犹如燧石的火星在他的眼睛里闪了一下。他看见达维德袖子上戴着四个方形组成的军衔标志。
丽达正想说什么,柯察金马上拦住她说:“我是来告诉你一声,今天我要上码头去卸木柴,你别等我了……恰巧你这儿又有客人。好了,我走啦,同志们还在楼下等着呢。”
保尔突然闯进门来,又突然消失在门外。他的脚步声迅速地在楼梯上响着。下面大门砰的一声关上之后,就没有什么响动了。
“他今天有点反常。”丽达回答达维德那疑惑的目光,这样猜测说。
……天桥下面,一台机车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从庞大的胸腔中喷出了金色的火星。火星缭乱地飞舞着,向上冲去,在烟尘中熄灭了。
保尔靠着天桥的栏杆,望着道岔上各色信号灯的闪光出神。他眯起眼睛,讥讽地责问自己:“真不明白,柯察金同志,为什么您一发现丽达有丈夫就那样痛苦?难道她什么时候说过,她没有丈夫吗?好吧,就算她说过,那又怎么样呢?为什么您突然这样难过呢?亲爱的同志,您不是一向认为,你们之间除了志同道合之外,并没有任何别的东西吗?……您怎么忽略了这一点呢?嗯?再说,要是他不是她的丈夫呢?达维德-乌斯季诺维奇,看姓名可能是她的哥哥,也可能是她的叔叔……要真是这样,你无缘无故就给人难堪,岂不是太荒唐了吗?看来,你也是一个糊涂虫,不比任何笨蛋强。他是不是她的哥哥,一打听就可以知道。假如真是她的哥哥或叔叔,你还有脸见她,跟她说话吗?得了,往后你再也别想上她那儿去了!”
汽笛的吼声打断了他的思路。
“天已经不早了,回家吧,别再自寻烦恼啦。”
在索洛缅卡(这是铁路工人区的名称),有五个人组织了一个小小的公社。这五个人是扎尔基、保尔、快活的淡黄头发捷克人克拉维切克、机车库共青团书记尼古拉-奥库涅夫和铁路局肃反委员会委员斯乔帕-阿尔秋欣,他不久以前还是一个修理厂的锅炉工。
他们弄到了一间屋子。下班之后就去油饰、粉刷、擦洗,一连忙了三天。他们提着水桶跑来跑去,邻居们还以为是着火了。他们搭起了床铺,又从公园里弄来许多树叶,塞在大口袋里做床垫。到了第四天,房间就布置妥当了,雪白的墙上挂着彼得罗夫斯基[彼得罗夫斯基(1878-1958),当时的乌克兰中央执行委员会主席——译者]的肖像和一幅大地图。
两个窗户中间,钉着一个搁架,上面放着一堆书。两只木箱钉上马粪纸,算是凳子,另一只大一点的木箱做柜子。房子中间摆着一张巨大的台球台,球台的呢面已经没有了,这是他们用肩膀从公用事业局扛来的,白天当桌子,晚上是克拉维切克的床。大家把自己的东西全都搬了来。善于管家的克拉维切克列了一份公社全部财产的清单。他想把清单钉在墙上,但是大伙一致反对,他才作罢。现在房间里的一切都归集体所有了。工资、口粮和偶尔收到的包裹,全都平均分配。只有各人的武器才是私产。全体社员一致决定:公社成员,凡违反取消私有财产的规定并欺瞒同社社员者,一律开除出社。奥库涅夫和克拉维切克还坚持在这个决定上加上一句:并立即驱逐出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