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有善说:“我吃的。医生说我肾虚,建议多吃这东西,我吃了半年,三天一个,你瞧瞧我这头发,原先花白现在竟又全黑了!你也拿几只去吧,味道鲜得很哩!”
金狗说:“我倒用不着这个。”
田有善累得满头大汗,终于擦了脸,坐在沙发上了,说:“你是年轻人,是用不着吃这个的,我在年轻时候,也从不知道什么是累呀!这些年,毛病就来了,这儿不舒服,那儿耍麻达,医生说,你感觉到你身上的某一部位存在的时候,你的某一部位就是生病了。这话说得多好!身体是这样,县上的工作也是这样呀!你最近干什么,又写了什么新的报道吗?你来得正好,我还想这几天里派人去找你呀!”
金狗问:“找我有什么事吗?”
田有善说:“你知道咱们县上出了个大新闻人物吗?”
金狗问:“什么新闻人物?”
田有善说:“就是你当年说情的那个雷大空呀!这人教育了一下,哈,真是浪子回了头,如今成立了白石寨城乡贸易公司,干得好呀!最近人家拿出了七万元巨款赞助了城关中学的建设。这不是个万元户,而是几十万元户,这在全地区也是不多的。白石寨一个河运队,一个城乡贸易公司,你好好写写,这可是咱们县上打出的两个拳头啊!”
金狗知道田有善并没有觉察到巩家势力的渗透,但他已经要抓住河运队和雷大空来为他服务了。
金狗说:“河运队是田书记早就抓的一个典型,现在出现个贸易公司,这确实在全地区是不多的,我是应该要写写。但我在下边也听到了一些风声,群众对贸易公司有看法,认为他们一无企业,二无技术,怎么一下子竟赚那么多钱?”
田有善就笑了:“金狗真不愧是个记者,情况了解得多。但这些话是一部分人议论的,其中有许多活思想,主要的一点是嫉妒。一个农民,突然赚得这么多钱,使人不可思议,就说旧社会的地主吧,发家也要靠几代人积攒,雷大空数月之内就暴发了!可我们现在的政策是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要保护这些先富起来的人的利益,否则,我们就会犯错误的。白石寨是个穷县,我们好不容易培养出一个集体致富的河运队,一个个人致富的雷大空,我们就要拿出来让全地区看看。”
金狗还能说什么呢,他表面应付了田有善,回去后并没有写任何报道。田有善亲自又来两次电话,询问写成了没有?金狗搪塞,田有善则生了气,责问他:是不是和雷大空有了什么成见?作为一个记者,最起码的道德是不应有个人恩怨的。并且声称,他田有善和雷大空不沾亲不带故,雷大空还告过他,但为了革命事业,他是决不计较这些的!
金狗还在应付着,但他觉得他是该好好利用田巩双方的矛盾来整垮其中的一方,再整垮另一方。
田有善见金狗一直拖延,震怒之下便下令县宣传部通讯干事写,从县委书记怎样支持,河运队和贸易公司如何经营,长长地写了七千余字,投寄到州城报社。《州城日报》竟以极快的速度在头版头条发表了。
宣传的力量是巨大的,这一大块文章轰动了全地区,各县皆议论白石寨县委田书记是领导改革的带头人。皆议论雷大空是个开拓型的农民改革家。而州城报社的领导则来信批评金狗:为什么这么好的新闻不去采写?难道目光只盯着社会上的-陰-暗面吗?
金狗十分被动,陷入深深的苦闷中。青年记者学会的全体同志出面为他辩护,将他那篇精心修改后的文章呈报领导,领导看后竟以不符合当前宣传口径而压下来,索要也不给。
田有善以此便洋洋得意起来,白石寨的工作一直是处于全地区倒数第二名,如今地区召开会议,他就坐在前面,大发宏论,俨然是先进县的代表。后又因这篇文章省委书记看到后,给以较高评价,指示省报作了转载,又专门配发了一则小评论,田有善就在地区领导面前口大气粗了,强争着要把雷大空提名为地区劳模。巩宝山也只好做表面文章,竟坐车来了一趟白石寨,视察了雷大空的公司,但关于劳模的事,则要“再研究研究”,不了了之。
不久,白石寨传出一股风,说县委田书记要提拔了,将去州城工作,任副专员了。此事是真是假,谁也说不清,但风声传得极快,不几天两岔镇也人人知晓了。
两岔镇的河运队取消了福运,引起了所有船工的不满,就都集在七老汉名下,议论纷纷,竟有人开始了替福运鸣不平的工作,去七里湾收购站深入了解蔡大安的贷款入股之事。蔡大安知道事情到底要露馅,就痛哭流涕地向田中正说明了真情,田中正当下搧了蔡大安一个耳光,却出面亲自去了七里湾,让收购站包皮揽一切,自己承认他们为了报答蔡大安贷款之情想给蔡大安按一股分红。这样,就召开了全体河运队船工会议,让七里湾收购站的人当众解释,又让蔡大安作了关于将二等猕猴桃按一等价收购的失误性*错误的检查。这事船工当然不能满意,扬言要上告县委去,这时田有善要提拔的风声传来,田中正和蔡大安就大造舆论,船工中就分裂了,结果七老汉又气又伤心,以年迈力竭自动退出了河运队,回家到山上寻着活计谋生去了。
雷大空全然不知道这些事情,当《州城日报》的文章发表后,他用照片放大了全部文章,以高级镜框悬挂在公司大门口,又复印了上百份,每每出外联系生意,就自我吹嘘一番,将复印件出示给对方,所有的洽谈生意人都深信不疑,合同书订了一份又一份,极短时间内又获取一大批盈利。当他再一次回到仙游川时,知道了河运队发生的事情,便目瞪口呆了,一返回白石寨就找到了金狗,开口就说:“金狗哥,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成了这样?”
金狗说:“大空,我只说你不会来找我了,会记我不给你们公司作宣传的仇了,你却来了?!”
大空说:“你写不写宣传文章,我倒不怪你,可听说你却写文章反对我们公司,我确实生了你的气!可事情闹到这一步,他田有善以我而有了政治资本,说要提拔,田中正又以此压制了河运队七伯他们,这我不是被人家利用了吗?我办这个公司为什么,我把世事闹得这么大为什么,完全想压住这些当官的,没想他们倒借我给自己脸上贴金,越爬官越要大了?!这我成了什么人?我还有什么脸回仙游川去?”
大空越说越激动,跳起来骂田家的祖宗八代了。
金狗说:“这些你知道了就好。不要太气愤,该办你的公司你还继续办,但我还是那句话,自己要行得端,走得正,不要有一点把柄让人抓住,否则,他们会为了他们的利益把你捧得很高,也会有朝一日为了他们的利益把你跌得最重!”
雷大空有雷大空的一套,他并没有听从金狗的话,但从此杜绝了被田家利用的一切机会。他首先回到了仙游川,他要想尽一些办法搞垮河运队,不能使田有善把他和田中正的河运队相提并用。他了解了河运队人心涣散的情况后,就大造舆论,说城乡贸易公司要招收一批人,月薪九十元。立即河运队船工有十五人来向他申请,他便挑选了十名精壮劳力收到了公司。这十名船工在公司并没有什么事干,但他宁可花钱养活他们,每十天又用车送他们回一趟两岔镇,体面威风,就惹得河运队剩余的人越发心神浮动,走的走,散的散,七零八落不能统一。搅乱了河运队,他又借一切机会辱没田有善,大凡白石寨召开个体户、专业户的什么会议,会议通知十点召开,田有善十点零五分坐着小车到会场,大空就偏在十点十五分才坐了小车赶到。会议一散,他的小车又比田有善提前发动,一直要压在田书记小车的前面穿街过巷。当得知田有善某晚去看某某新戏或某某新电影,他必是一定要买下十排前所有座位的票,而到时候,竟又全部空下,自己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