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金狗送一份紧急稿件到报社,任务完毕后,一个人上州城一家商场买烟卷,大街上碰见了一个人,不在意的,侧头就走过了。那人突然停住叫:“金狗哥!”金狗细细打量那人,猛地锐声叫道:“是大空!哎呀,你这打扮,叫我认都不敢认了!”
太空穿了一身西装,戴了一副墨镜,风度潇洒,气宇轩昂。说:“金狗哥,这一身还合适吗?不穿不行呀,人是衣服马是鞍,要做生意,穿得太寒酸了,人家不相信咱哩!”
金狗说:“现在讲究装潢嘛,你这‘土特产’装潢起来还真行!几时到这里来的,又做什么买卖了?”
大空说:“我到兰州去了一下,听说××单位急需一批钢材,我去联系的,今日才赶到州城。”
金狗说:“白石寨到处传说你暴发了,你真行呀大空!现在你就要趁风推碌碡,名声闹得越大越好,钱挣得越多越好,让他们觉得吃惊,这就是你的初步胜利啊!以前怎么也没看出你的这身本事?”
大空说:“和你一样,谁能想到你还能成了大记者?!现在是各人在认识各人的价值,各人在发挥各人的聪明才干嘛,这可是你们报纸上说的!”
金狗说:“嗬,大空也开始看报纸了,一口新名词!”
大空说:“那当然。信息就是金钱呀!你们的报纸我们公司就订了两份哩!”
金狗问:“你去联系卖钢材,你有钢材吗?”
大空说:“这内情是不该对你说的……我哪儿有钢材,还不是倒腾嘛!可话说回来,我这也是沟通城乡贸易嘛!金狗哥,我一直想去找你,你在报社,耳长腿长的,信息来得快,有什么动静你还得时时给我透透风。我们什么都经营,你在外若能联系到什么单位需要一批什么高档商品的,我们会给你提成付款的。”
金狗笑着说:“我可没那个本事。我那个房子老钻进老鼠,你有老鼠药了我去买!”
雷大空嘎嘎大笑,说当年他真傻,竟卖鼠药赚钱,那能赚几个吊钱?却又说:“也真亏了那阵卖鼠药,把嘴皮子练利了,做眼下生意,没一张会说的嘴不行!”
两人又说了几句笑话,便分手了。没想三天后,金狗回到白石寨,去州河南岸采访回来,才步行到南门口,一辆小车在前边停下来,大空打开车门招呼他坐。金狗坐进去,问今日又做什么买卖了?大空说:“还是那宗兰州生意,我去接人家看看钢材的。”
金狗问:“到哪儿去看?”
大空说:“到城东何家湾那个城建局仓库去看。”
金狗不解:城建局仓库的钢材是城建局的,怎么又成了大空的?大空笑而不答,只是说:“你今日要是没事,你也跟了我去,可你什么话也不要说,你只称我经理就是了!”
小车到了一所旅舍,接了兰州客人,便径直到了何家湾仓库。仓库门卫是个秃头,老态龙钟的,开了门,笑脸相迎,一口一个经理叫大空,大空只是点头,俨然是领导干部的架势,将“三五”牌香烟扬手撒去一根,就领兰州客人步入仓库后院,指着如小山一样的钢材说道:“就是这货,怎么样,心里踏实了吧?”客人眉飞色*舞,连声叫好,说:“信得过你,信得过你,明日咱们正式签合同吧!”飞车返回,将客人送到旅社后,金狗恍然大悟,说:“大空,你这是以别人的货冒充来搪塞兰州的人呀?”
大空说:“不这样,人家不放心,合同迟迟不签呀!”
金狗说:“城建局仓库怎么会允许你这样?”
大空说:“昨天我来给仓库门卫谈了,借他的货看一下,给他八十元,那秃头也是见钱眼开!”
金狗大惊,叫道:“你这不是贿赂吗?”
大空说:“办商店的时候,你不是也主张让我给蔡大安一些好处吗?这些人呀,你给什么,他就吃什么!”
金狗急了,说:“可你要适可而止呀!”
大空就从怀里掏出一个本儿来,说:“你真是文人!咱没有别的权,不靠这一手你能行吗?你瞧瞧这个吧。”
金狗打开本儿,上面密密麻麻写道:
×年×月×日,送税务所李××一台录音机。
×年×月×日,送城关派出所××四百元。
×年×月×日,送州城计委张×一台十八英寸日立彩电。
×年×月×日,卖汽车送××县采购员×××七百八十元。
×年×月×日,送白石寨计委××一台风扇,五十瓶一箱“西凤酒”。
×年×月×日,运货送蔡大安五百元。
×年×月×日,送木材检查组××一台十四英寸黑白电视机。
×年×月×日,县委田书记三儿结婚,送去录音机一部,价一千三百元。
金狗不看则已,一看惊得半天吐不出一个字来。常听人说“请客送礼”,没想到现在竟登峰造极到如此地步!雷大空先前并不是这样的人,竟这么快变成这样,难道这就是坐牢的结果吗?金狗还要继续看下去,大空将本儿收了,说道:“这都是向社会学习得来的啊!金狗哥,这些东西有些是我主动送的,办一件事关口多,层层关口都坐的是爷,人家是拿权兑钱啊!有的是人家直接索贿,你不给又能行吗,现在的政策是红薯,人熟了红薯就软,人生了红薯就是硬的,咱怎么人熟,还不是得靠钱吗?”
金狗听着大空的理由,刹那间似乎觉得大空倒比自己魄力大得多,惭愧自己过去的忍辱负重是多么软弱,他甚至想和大空一样去跃跃欲试一番!但他很快就警觉到这是一条很冒险的路,雷大空是一个什么性*格的人,他是知道的,他多少有点后悔当初鼓动大空的举动。当他再一次认真注视起身边这位洋洋自得的雷大空时,他意识到在目前的形势下也只有雷大空这样的人这样来干了!
他说:“大空,这些日子里我老想这样一件事,就是咱们不管用什么手段办事,一定要心中明白这是没办法的办法,是策略,不是目的!你办公司,你要把握一个原则,就是不要富而不仁。我再提醒一句,任何朝代、任何社会都是严厉打击经济犯罪的,何况咱们是社会主义社会!”
大空说:“鸡不尿尿,它自有出路呀,官场上你倾轧我、我倾轧你才能当官,你起早贪黑看书写文章来做记者,我有什么,我不这样,怎么出人头地?我也思想了,干这事终有露馅的时候,所以我留有这个清单,到时候了,要倒一起倒,这就是怀里抱个炸药包皮,我把我腿拴在他们腿上,炸药包皮子响了就同归于尽!”
金狗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狠狠地抽烟。
大空说:“金狗哥,你一定认为我是坏人了吧?我承认我这些作法不对,可比起那些当官的拿权的,我倒觉得还清白哩。你别看我赚了钱,你是不了解我日夜担多大的心,四处奔波又受多大的累!你我是兄弟,虽不是一个奶头掉下来的,可我把你当亲哥哥待。上一次坐牢全是你救了我,这恩德我是要报的,挣了钱咱哥儿们都享受,出了事我绝不牵连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