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六记

作者:沈复

 第二天早晨,吴云客对众人说:“此地有个无隐庵,极为幽雅僻静,你们有谁到过没有?”

 
大家回复:“不要说没有去过,即便连听都不曾听过。”
 
竹逸和尚说:“无隐庵四面皆山,位置甚为偏僻,僧人多不能长久居住。有一年我曾去过一次,庵殿已经坍废。自从尺木彭居士重修之后,还没有去过。现在依稀记得路途,大家如欲前往游览,愿为诸位做向导。”
 
忆香说:“饿着肚子去吗?”
 
竹逸和尚笑着说:“已经备好了素面。再让一位居士携带酒具跟随即可。”
 
大家吃过素面,步行而往。经过高义园,吴云客想去白云精舍。到了精舍就座后,一位僧人缓步出来,向云客拱手问询:“两个月不见教诲,城中有什么新闻?抚军还在军营否?”忆香忽然起身说了一声:“秃!”然后拂袖而去。我与星灿强忍笑意随后而出。云客、竹逸和尚与那僧人寒暄了几句,也告辞而出。
 
高义园即是范文正公之墓,白云精舍就在旁边。有一间轩室面朝石壁,上面悬挂着藤萝,下面凿有一个水潭,一丈多宽,只见一泓清碧,金鱼游泳其中。此处名为钵盂潭。他们用竹炉煮茶,位置极为幽僻。轩室后面可以看到万丛绿意中的范园概貌。可惜僧人俗气,我们不能忍受久坐。
 
 
这时,从上沙村过鸡笼山,即是我与鸿干登高之处。风物依如往昔,鸿干却已不在,顿生不胜今夕之感。正惆怅之时,忽然被泉流阻拦了去路,不能继续前行。有三五个村童在乱草中挖掘菌菇,他们探头探脑地看着我们笑着,似乎在惊讶为什么这么多人到了这里。问他们去无隐庵的路,答说:“前面水势很大,不能行走。你们返回几步,南面有条小路,翻过山岭就到了。”
 
听从了村童的话,我们翻过山岭,朝南行走了一里多路,渐渐觉得竹树丛杂,周围群山环绕,路上满是绿荫,已经没有人的踪迹。
 
竹逸和尚犹豫着四下张望,说:“似乎就在此处,但路难以辨识,怎么办呢?”
 
我蹲身细看,在千竿竹林中隐约看到有乱石墙舍,直接拨开竹丛,横穿过去寻找,这才发现一扇门,上面题写着“无隐禅院,某年月日南园老人彭某重修”。高智商犯罪小说
 
大家高兴地说:“若不是你在,今天此处就成武陵源了啊。”
 
山门紧闭,敲了良久,没有人应答。忽然旁边呀然一声,打开一扇小门,一个穿着百衲衣的少年走了出来,面有黄色,脚上的鞋子也很破旧,问道:“客人们有什么事呢?”
 
竹逸和尚作了个揖说:“仰慕此地幽静,特来瞻仰。”
 
少年说:“这么穷的山寺,僧人都走了,没有人接待,请另寻他处游览吧。”说完,就准备关门进去。
 
云客急忙阻止他,许诺说开门放我们进去游览,必定给他酬谢。少年笑着说:“连茶叶也没有,担心怠慢客人罢了,岂是希望酬谢?”
 
山门一开,便看到了佛像,金光与绿荫交相辉映。
 
院子里的石基上积满青苔,殿后的台阶如墙一样陡峭,周围环绕着石头栏杆。顺着台子向西,有块馒头形状的石头,高两丈左右,下面环植幼竹。再往西向北转,由一处倾斜的长廊登台阶而上,可见三间客堂,紧对着一块大石头。石头下面凿了一个小月池,清泉流动,水草浮动。客堂的东面即是正殿,殿左边往西是僧房与厨灶;殿后濒临峭壁,杂树浓荫,抬头看不见天。
 
星灿甚是疲惫,靠在池边休息。我也跟着靠在池边,正要打开酒具小酌,忽然听到忆香的声音自树梢传来,喊道:“三白速来!此处有绝妙佳境。”抬头望去,看不到人,因而与星灿顺着声音寻找。由东厢房的一个小门出去,向北走,石阶如梯子。在竹坞中不经意间看到有座楼,顺着梯子攀登,楼上八扇窗子大开,匾额上题字为“飞云阁”。四周群山环抱如城池,只有西南缺少一角,远远看见水接天际,船帆隐约,正是浩淼太湖!倚靠着窗户俯视,风吹竹梢,翻滚如麦浪。忆香说:“感觉怎样?”我说:“这里确实是难得的妙境啊。”忽然又听到云客在楼的西边呼喊:“忆香速来!这里更有奇异妙境!”
 
因而又下楼,折向西边而行,登上十几个台阶,忽然豁然开朗,平坦如石台。估计这块地方,已经在殿后的峭壁上面,残砖缺础尚存,大概是过去的殿基。站在这里,环视群山,比飞云阁更为畅快。忆香面向太湖一声长啸,群山齐应。于是大家席地而坐,开酒畅饮,忽然感到腹中饥饿。那位少年想煮锅巴替代茶,随即让他易茶为粥,请他和我们一起吃。
 
问他此处怎么如此冷清,答说:“四周没有邻居,夜晚多有暴徒,收获粮食时强盗就来,即便是种植蔬菜瓜果,也多半被樵夫采摘。这里是崇宁寺的下院,崇宁寺的长厨每月中旬送来一石饭干、一坛咸菜罢了。我是彭姓的后裔,暂时看管这里,马上就要回去了,不久这里就没有人迹了。”云客送他一枚番银酬谢。
 
回到来鹤庵,大家雇船回家。回来后,我画了一幅《无隐图》,赠送给了竹逸和尚,以纪念此次快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