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天,我和秀峰同游海珠寺。
寺院在水中岛屿上,围墙如城池,四周距离水面五尺多。墙体上有洞穴,架设了大炮防备海寇。潮涨潮落,视线随水浮沉,感觉不到炮口是升起还是下降,这正是物理的不可测度之处。十三洋行在幽兰门的西边,房屋结构与洋画
的房屋相同。对岸名为花地,花木品种甚多,乃是广州卖花的地方。我自以为无花不识,至此仅认识十之六七,询问一些花的名字,有的是《群芳谱》所没有载录的。也许是地方发音的不同所致吧?
海珠寺规模极大,山门内种植的榕树,大的有十多抱,浓荫如车盖,秋冬也不凋谢。殿堂的柱槛窗栏,皆用铁梨木制成。又有菩提树,叶子呈肺形,浸水后去掉皮,肉筋纤细仿如蝉翼纱,可以裱成小册页抄写经书。
返回途中,去妓船看望喜儿。恰好翠姑、喜儿都没有客人。我们饮茶完毕准备离开,二人挽留再三。我所中意的地方是在船楼,然而鸨母的儿媳妇大姑已有客人在上面。因而对邵寡妇说:“如若可以携带她俩同往寓所,则不妨再
长谈一会儿。”邵寡妇说:“可以。”秀峰先回去,嘱咐随从安排酒肴。我则随后携带翠姑、喜儿回寓所。
谈笑正浓,适巧郡署里的王懋老不期而来,就留下来一起饮酒。酒刚沾嘴唇,忽然听到楼下人声嘈杂,似乎还有上楼的情势,原来房东的一个侄子素来无赖,知道我招妓回寓所,故而带人来试图敲诈。
秀峰埋怨说:“这都是三白一时高兴所致,我真是不该随他一样!”
我说:“事已至此,最好快想退兵之计,不是斗嘴的时机啊。”
王懋老说:“我先下楼劝说一番。”
我当即唤来仆人,迅速雇了两顶轿子,先让两位妓女脱身,再图谋出城的办法。听到楼下王懋老劝说没有效用,也并没有上楼。此时两顶轿子已经备好,我的仆人手脚颇是敏捷,令他在前开路,秀峰挽着翠姑跟上,我挽着喜儿在
最后,众人一哄而上。秀峰、翠姑得到仆人助力,已经出门,喜儿被横来的手抓住,我急忙抬起腿,踢中了那人的胳膊,手一松,喜儿脱身而去。我也乘势脱身而出。
我的仆人仍然守护在门口,以防无赖们追抢。我急忙问他:“见到喜儿了吗?”仆人说:“翠姑已经乘轿离去,喜儿只见到出来,不曾见到她乘轿子啊。”我急忙点燃火炬,只见轿中空空仍在路旁。
我急忙追到靖海门。见秀峰站在翠姑轿子旁边,又问询他可见喜儿影踪,回答说:“或许是应该往东跑,她反而奔走到了西边吧!”我又急忙反身,过了我寓所十多户人家,听到黑暗处有人轻喊我的名字,火炬照耀一看,正是喜儿
。于是把她放到轿中,差轿夫肩扛而行。秀峰也追赶而至,说:“幽兰门有个水洞可以出城!已经托人贿赂开锁。翠姑已经走了,喜儿尽快过去!”我说:“你快回寓所退兵,翠姑、喜儿交给我!”
待我们赶到水洞边,果然已经开了锁。翠姑已等在那儿。我于是左边夹着喜儿,右边挽着翠姑,折腰鹤步,踉踉跄跄地出了水洞。天上正下着微雨,路滑难行如在油路之上。到了河岸,沙面那边笙歌正盛。小艇中有认识翠姑的,
招呼我们登上小船。这时我才细看喜儿,她头发散乱如飞蓬,发钗耳环均已不见。我说:“被无赖们抢去了吗?”喜儿笑着说:“听说这些物品均为足赤之金,是阿母的财物。妾刚才下楼时已经除去,藏在口袋中。如若被抢去,
连累你赔偿呀。”我闻说此言,内心很是赞叹她,让她重新整理发钗耳环,叮嘱不要告诉阿母,借口我的寓所人多杂乱,所以才返回沙面船中。翠姑据此告诉阿母,并说:“我们酒菜已经吃饱,准备些粥食就可以了。”
这时,船楼上的客人已经离开。邵寡妇命令翠姑也陪我登上船楼。只见两人的绣鞋,均已被泥污湿透。我们三个人一起吃着粥,聊以充饥。然后剪烛长谈,才了解到翠姑家在湖南,喜儿籍谱乃是河南,本姓欧阳,父亲已死母亲改
嫁,她被恶叔卖至妓·院。翠姑向我诉说迎新送旧的悲苦:心内不喜欢必须强颜欢笑,酒量不支必须勉强饮之,身体不适必须强行作陪,喉咙不爽必须强行歌吟。更有性情乖张的人,稍不合意,便掷酒翻案,大声辱骂;假若阿母
不察内情,反而责备招待不周。还有恶客喜欢彻夜蹂躏,身体不胜其扰。喜儿年轻,又是才到,阿母尚且怜惜。翠姑言语间,泪水不觉滴落。喜儿也默然涕泣起来。
我把喜儿拥入怀中,抚摸安慰。嘱咐翠姑睡在外面的床上,因为她是秀峰的相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