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爱情

作者:刘静

    文丽又以为蒋虹是借着分队长的胆子数落自己,沉下脸来有点、不高兴。吃完了炒面条,又赌气去盛了一碗稀饭来,刚坐下来,就“哎哟”一声叫,吓了青和炊事员一大跳。青和炊事员看到文丽非常恼火地冲着蒋虹大声地说:“干吗?!干吗?!你踢我干吗?!”

    青明白了,炊事员可不明白,眨着俩大眼睛,看看文丽,又看看蒋虹,再看看青,一副搞不懂的样子。青只好沉下脸来训她俩:“闹什么闹!吃饭也堵不住你们的嘴吗?”

    蒋虹站起身子,一副挨了训不痛快的样子,三下五除二地刷了碗,走到靑跟前,背起青的黄军挎,气呼呼地说:“我到外边等你们!”像真的一样。

    青等文丽吃完,一起刷了碗,跟炊事员道了声冉见,就一前一后地摸黑走出了食堂。

    上机房的路上,青问:“装了吗?”蒋虹回答:“当然装了!”青又问:“装了多少?”蒋虹又回答:“你说呢,分队长?”昏暗的路灯下,青看了看蒋虹肩上的军挎包,“扑哧”一声笑出了声来,说蒋虹:“你可真不贪哪!”

    文丽听不懂她俩你一句我一句的话,又不好问,就加快了步子走到她俩前边。蒋虹追上去,在文丽肉乎乎的胳賻上拧了一把,说:“你个笨蛋!让你少吃点还乩发脾气,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文丽“哎哟”了一声,更气了,声咅都变了:“发什么神经!你才是狗呢!你是条疯狗丨”

    青听她俩把动静闹大了,忙低着声音呵斥:“行了!行了!半夜三更吵什么吵!”见她俩都不吭声了,青忍不住又说文丽:“你说你是不是个白痴!那么暗示你你都听不懂啊?”

    等文丽知道蒋虹的肩膀上挎了一挎包黄瓜时,拍着硬邦邦的胃后悔得要死。

    进了机房,青在三分队长递过来的值勤日志七签上自己的名字,三个人热情地把三分队的“弟兄们”送到门口,青还假惺惺地跟三分队长开玩笑,让她夜餐少吃点,免得发胖嫁不掉。等她们走远了,三个人才插上机房门,欢呼着奔向军拷包。

    列兵蒋虹的手有点不利索,不知是激动的还是笨的。下士文丽很着急,就伸出手来说:“我来!我来!”蒋虹忙推开她的手,连声说:“不用!不用!”

    好不容易,蒋虹激动的笨手解开了挎包的带子,三人不约而同的眼睛只看了一眼,就一起傻在那里了。

    哪里是什么黄瓜,分明是一根根去了皮的莴势!

    下士文丽是最先笑起来的,其次是蒋虹,最后是青。列兵蒋虹笑得最投人也最卖力气,笑着笑着就笑倒在地板上直喊肚子疼。

    分队长青最先止住了笑。她甩了拖鞋踢了一脚地下的蒋虹,说:“你真是笨得可以!眼不好使手也不好使吗?黄瓜和莴笋也分不出来?”蒋虹还在地下笑,断断续续地还嘴:“黑灯瞎火的,又紧张,哪里还分得出黄瓜莴笋呢。”

    青又埋怨炊事班:“我说呢,怎么这么奇怪,怎么今天老炊们这么粗心大意,敢把一筐黄瓜放在外边。”

    文丽揉着眼睛说:“妈呀,笑死我了。还不让我吃饭,让我吃黄瓜,幸亏没听懂你们的话,要不,今晚得饿死我。”

    蒋虹从地板上坐起来,白了文丽一眼,说:“真没良心!少吃一顿能饿死你吗?”

    没出一个小时,列兵蒋虹就喊饿了,喊了一个多小时,把分队长青给喊烦了,训她:“有那么饿吗?一顿夜餐不吃能饿成这样?”蒋虹有气无力地说:“今晚的面条我不爱吃,就吃了一小口。”青就说:“活该!再让你挑食!”

    三点多钟时,蒋虹好像真饿极了,开始打那一挎包莴笋的主意。她把剥了皮的莴笋拿起来,放下,又拿起来,又放下。一会儿抽着鼻子闻闻,一会儿伸出舌尖尝尝,久久不愿离开那一包莴笋。文丽见蒋虹那个馋样子,问:“伙计,你真饿得不行了?”蒋虹点了点头,学着文丽的口气,说:“伙计,我真饿得不行了。”

    文丽笑了,说:“看你可怜,告诉你吧,莴梦生着也能吃。”蒋虹的眼睛一亮,问:“真的?你不是在骗我玩吧?”

    文丽认真地说:“我骗你干吗?我们那儿真有人生吃过,骗你是狗。”

    蒋虹问:“你吃过吗?”

    文丽说:“我没吃过。”紧接着又说,“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蒋虹转过细长的脖子问青:“分队长,你说,这能吃吗?”青不太肯定地肯定:“大概能吧?没听说过莴萝有毒吧?”文丽在一旁引经据典:“好多菜都能生吃啤,像辣椒、茄子什么的。”

    蒋虹问:“不是有好多吗?怎么才说了两种?”文丽不得不继续列举,想了半天,才说:“当然是有好多了,像黄瓜、西红柿什么的。”

    蒋虹和青一起笑了起来。蒋虹说文丽:“你可真会说啊,说了和没说一样。”

    四五点钟的时候,列兵蒋虹把生死置之度外地开始向生莴舞进军了。

    她先是一丁点一丁点地咬下来,慢慢地细细地在口腔里试验,几分钟后,她就开始大口大口地嚼出声音来。

    列兵蒋虹嘴巴里发出的清脆的声音,在清晨寂静空旷的机房里显得格外地诱人。最先抵御不住这种清脆声音的是分队长青,青在这种伴着一种清爽的香味的清脆声中首先缴械投降了。

    青放下手里的笔,走到蒋虹的面前,盯着正吃得津津有味的蒋虹问:“真有那么好吃?”

    蒋虹把满口的翠绿吞到肚子里,说:“要想知道梨子的滋味,还要自己亲自品尝!”停了会,见青还在犹豫,就加重了语气说:“这不是我蒋虹一个人说的,一个伟人也曾经这样说过!”

    于是,分队长青就放下架子,跟列兵蒋虹一起实践起那个伟人的伟大教导来。

    肚里有粮心里不慌的下士文丽,最后终于沉不住气了。她看到慢慢在缩小的黄军挎,竟有了种不吃白不吃的紧迫感。她凑过去,抓起一根滑溜溜、凉丝丝的生莴笋,先是小心翼翼地送进嘴里,一根没吃完,文丽就加快了速度,步调比较一致地加人到那种清脆的声音中去,最后的一块死角消失了。

    睡在上铺的列兵蒋虹被一阵疼痛搞醒,她确定了一下位置,是肚子和胃大面积的疼痛。蒋虹想忍一阵,希望过一阵疼痛就会消失,或者减弱。不幸的是,这种来自胃和肚子的大面积的疼痛不何没有消失或者减弱,反而愈痛愈烈,痛到最后,蒋虹敏捷地一个卨从上铺蹦下来,提着衬裤就目所跑。

    厕所里两个便坑的门都紧闭着,蒋虹叹了口气退出去等。等了一会儿,她想等肚子却不让她等了,就在原地打转,转到实在转不下去的时候,只好硬着头皮去敲门了。

    列兵蒋虹比较客气地问:“谁在里头?麻烦能不能快点?”里边竟传出下士文丽的声音,声音挺不耐烦的:“捣什么乱?我刚蹲下!”

    蒋虹想笑,但又顾不上笑,又要去敲另一个门,刚伸出手还没敲上,就听“呼隆”一声水箱晌,接着一个细高细髙的人站了起来。蒋虹定下心来一看,这下,她想不笑都不行了。

    列兵蒋虹跺着脚边哎哟边笑,等了一会儿那人还不出来,就笑不辦地说:

    “分队长,求你了,快出来吧!”

    画着画着,钢笔突然没了水。杨京甩了几次,还是不出水,杨京没办法地叹了口气,漫无边际地看着自己的笔记本。

    刚刚停笔的东西,自己竟不知写了些什么,毫不相关的词汇在笔记本上有气无力地东倒两歪着。杨京放眼看了一圈周围的人,大部分都像她刚才一样,一副奋笔疾书的样子。杨京不由得笑了,杨京知道她们肯定同她刚才一样,在本子上毫无目的地胡言乱语。这是在开会,开话务连全体干部会。

    会议的内容很折磨人的。

    上边给了话务连两个到北戴河疗养的名额,可以带家属,足足两个礼拜十五天的时间。上边在恩赐名额的同时还下了个说明,说是要让表现突出的干部去,决不能搞论资排辈那一套。又说,这充分体现了上级领导对基层干部的关心和爱护,云云。

    这种名利双收的事情处理起来一般都比较麻烦。果然,麻烦就来了。麻烦的第一步是会场上长时间的沉默。

    杨京枯坐在椅子上,钢笔已弹尽粮绝,掩护不了她了。别人都在那儿特肃穆特像真的一样在奋笔疾书,惟有她束手无策地显得特扎眼。杨京感觉到指导员殷切的目光频频扫荡着自己的嘴巴,希望哪里能出点声,打破这种伪装的肃穆。

    但此时的杨京已经不是彼时的杨京了。两个月以前的杨京还是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主,什么话都敢说,什么炮都敢放。今天的杨京不再那么简单了,自从杨京跟机关组织部那个小白脸挂搭上后,杨京的一举一动就有了明显被人操纵的迹象了。此时的杨京耳边正重复着昨天晚上男朋友的“教诲”:开会的时候你务必得沉住气,不要动不动就开头炮。这种会是很有学问的,开这种会最忌讳先发言,先发言的人往往被动,你要切记!切记!

    牢记着男朋友的“教诲”,杨京就只有硬着头皮不去迎接指导员的目光了。杨京觉得有点对不住指导员,她知道此刻主持会议的指导员比自己难受百倍。虽说平时杨京对指导员这类的目光总是心领神会并且一般不辜负指导员的,但这一次不同往常了。

    杨京的眼睛不敢乱转,生怕跟指导员的目光交上火,杨京只好把瞳孔定在对面墙上的石英钟上。

    秒针在“嘀嗒嘀嗒”地走着,杨京在心里默默地数数:“一分钟,二分钟,三分钟,四分钟……”数到六上,杨京就开始不耐烦起来。杨京心里想:怪事!平时在他那儿,一眨眼就是一个小时,时间像飞,今天这时针怎么像个拖儿带女的人,走也走不动。杨京想起了个成语,觉得很贴切,就想卖弄出去。杨京夺过坐在自己右边的三分队分队长的笔,在自己的本子上写上了“度日如年”四个字,又把笔连同本子一齐推到三分队长的眼前。三分队长看了一眼,又抬起头看了眼杨京,杨京就快乐地冲她眨了眨眼睛。

    指导员的声音骤起,指导员的江浙普通话显得很不耐烦:“开会的时候不要眉来眼去的!”

    大家争先恐后地抬起头来看,杨京也赶忙四下里乱看,也像是找那个眉来眼去的人,三分队长见杨京这个样子,憋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杨京也憋不住跟着抿着嘴乐,指导员盯牢了她俩,批评道:“开会就有个开会的样子,嬉皮笑脸的像个什么样子!”

    杨京是指导员当分队长时带过的兵,因此,杨京对指导员的态度不太在意也不太计较。三分队长就不同了,三分队长是从院校毕业分来的,对指导员的态度格外小心,当时就红了脸。

    杨京不知道为什么就对指导员的目光不太在意了,好像指导员的批评把杨京不带头发言的那份内疚给扯平了。于是,杨京那双好看的眼睛不再死守在墙上的石英钟上了。杨京把眼睛转移,除了尽量不去招惹指导员的目光,杨京开始放肆地阅读在场的每一个人。

    连长。

    连长很瘦,瘦彳射8精干,精干得很像一个连长。此刻,连长扁扁平平的身子趴在桌子上对着一大堆的表格抄抄写写。杨京知道,连长是这群奋笔疾书的赝品中的惟一的真品。杨京还知道,也只有连长在指导员主持的会议上能大摇大摆地干她想干的事情,换了别人就不行。虽然别人都像连长那种姿势那种动作,但她们基本上屑于什么也没写。否则,指导员也不会干。

    连长二十九了,刚结婚不到仨月,新娘子的颜色还未褪尽。连长的晚婚没有丁点响应党的号召的意思,连长的晚婚是因为连长的模样儿不太像样儿,再加上干柴一样的身子,使得连长在婚姻的征途上坎坷颇多。大半年前突然有消息说连长要结婚了,通信团的上上下下对连长的结婚对象普遍没有多少信心。等连长把那个在野战军当侦察参谋的对象领来,人们大大地吃了一惊:那是一个怎样英气勃发的男人哪!起码通信团里现在还找不出这样标准的男人。话务连的小女兵们甚至雀跃起来,很有一种替自己的连长扬眉吐气的痛快,她们甚至还篡改了一首革命歌曲,她们把这首遭到篡改的革命歌曲唱得廣大响:“骑马要骑千里马,戴花要戴大红花,唱歌要唱革命歌,嫁人要嫁这样的人!”

    话务连左邻右舍的那些男家伙们被话务连里扬眉吐气的歌声搞得灰溜溜的极不舒坦。他们嘬着牙花子故作可惜状:“啧啧!真是好汉无好妻呀!”还有的干脆就疑惑:“这野战军的眼神不好吧?这样的侦察参谋敢放他出去抓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