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家的,我就是那么一说,呵呵!你还真以为我会撇下你和孩子,投身到轰轰烈烈的共
产主义运动当中?”
“我觉得也不大可能,党国精英不会在4精农炮弹’面前如此不堵一击吧?”
周云笑而不答。脱拝外套,吸吸羼子,四下瞧瞧屋里的环境,突然她“咦”了一声,开口
询问:“你干嘛呢?大白天的,怎把门窗都关上了?闻闻这屋里的烟味,唉!真是的。”
“我在写材料……”推开桌面的信纸,钱溢飞头枕双臂一声长叹,“共党就是信不过我们
这些穿过‘黑皮’的,这不,又是开会又是写材料,都快把人折腾散了。”
“你发牢骚也没用,前街那几个干过旧巡警的,听说都要被遣送回乡去改造,和他们比,
呵呵!你还算是幸运。”
“我和他们不一样,至少没吃、拿、卡、要,在群众当中的口碑,咱还是不锴地。”
“行了吧你!当我不知道:你那是没赶上好差事,否则……呵呵!就凭你一个管档案的破
警察,谁还能把你当盘菜?”
“最好别把我当盘菜。呵呵!做人低调就是好,喏!现在看明白了吧?没人找咱麻烦。”
“行啦!别说笑了,呆会儿桂芳回来吵吵肚子饿,我看你这做爹的怎么哄。”从米缸里舀
出米,周云向外看看天,略有所思地说道,“下雨了……洪城湖那边……唉……”
“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等,等他们自己找上门。”
“六哥,我……我放心不下桂芳……”
“放心不下也没用,要怪,就怪当初不该要她。干我们这行的,六根不净始终是个祸害。
周云没说话,一双葱白似的玉臂在米盆里搅动,越搅越慢,直至抓起一把米,在掌中细细
揉搓:“六哥,我听说政府正在做特务家属工作,说是只要肯改恶从善弃暗投明,就能获得宽
大处理……”
“你最好打消这念头,”将圆珠笔丢在一边,钱溢飞慢慢站起身,“那是针对小特务宽
大,像你我这种级别的,即便不被枪毙,没有个二三十年,你也别指望能从监狱里出来。”
“可……可是你我一旦出事,那桂芳怎么办?她还小啊!”
“贡泉路上无老少,政治更是如此。当年我们枪毙共党时,你想过他们那些未成年的子女
么?”
周云不再说话,把头扭向一边,眼圈红了……
“我出去走走,这鬼天气,闷得叫人透不过气。”披上农服,钱溢飞拎着酒瓶,一瘸一拐
迈出房门,风雨中,他背影有着说不出的蹉跎。
“六哥老了……”甩甩手上的米汤,擦擦眼角的泪珠,周云暗自叹息,“我若是不在了,
他一个人带孩子可怎么过……”回身看看钱溢飞坐过的椅子,竹椅轻曳,桌面上书信凌乱不堵
,“这么大个人,连家务都干不好,唉!男人哪!可真是的……”在围裙上擦擦手,走到桌前
开始重新抬掇。信纸很乱,周云一页一页捡起重放,“整天写啊算的,昭这样下去,以后没准
能练出个作家,呵呵……”笑着笑着,突然笑容在脸上凝固、SI淡……猛然一转身,她将空白
信纸对准炉火仔细观瞧……几行力透纸背的硬笔字痕,清晰呈现:“中央军委总情报部X部长
:您好,我是一名音通的隐秘战线工作者,代号4风’……六哥!!!”脸上的表情愈发凑苦
,她指指头,停一停,再指指头,冰凉的嘴唇颤抖着,缓缓挤出两个字,“六……哥……”泪
水便再也抑制不住,从羼尖串串滴落……
周桂芳永远忘不了1952年那场秋雨,五岁的她,眼巴巴看着一脸阴霾的父亲夹起自己,不
容分说拍落了鸣宇哥哥拉住自己的手臂。
她哭了,张开稚嫩的双臂伸向呆望着,举起一双乌黑手掌的明宇哥哥。她不知道父亲为何
讨厌这至幼丧父,一直被年迈妓女收养的小哥哥。在她幼小心灵中,只有明宇哥哥对她好,给
她提泥巴,陪她一起玩。
在和谐街北条巷,周桂芳是个远近闻名的小美人,有人说,这孩子像她妈妈。整座北条巷
想和她玩的男孩可以组成个童子军加强排,但这些孩子选择接近她的方式却与齐鸣宇不同一一
欺负一个可爱的小女孩,也许是大多数未成年男性向女性表示友好的,最原始的潜意识心理冲
动。每当桂芳在男孩子当中哭喊着“找妈妈”时,疯疯■■的齐鸣宇,便“嗷嗷”喊叫着冲
过来,轮圆了修鞋箱子,将那些捣蛋鬼们檬得抱头鼠窜……
齐鸣宇的养母苘香,是个很爱孩子的女人。她这M子到底怀过几次孕,就连她自己都懒得
数,不过每次都是在她极不情愿地前提下,被人强迫着拿拝了。当她彻底不能接客,被老鸨檬
出留香苑的那个阴雨天,和沿街乞讨的齐鸣宇,同挤在和谐街一座遮雨檐下。“这孩子真可怜
,”这是苘香对齐鸣宇的第一印象,“反正我也没什么亲人,收这孩子做个伴吧,唉!都是苦
命人……”感情的洪水一旦泛滥,苘香便再也抑制不住自己那母性情怀,年少■傻的齐鸣宇,
在无意中成为了她的螟蛉义子。
苘香没有孩子,可她把齐鸣宇当成自己亲生的孩子。她是一个倔强的女人,属于身份下贱
人品高贵的那种女人。她不在乎别人拿自己过去开玩笑说荤话,却很在乎谁欺负了她的儿子;
她从不恼怒别人如何羞辱自己,却能为其它被欺负的女人挺身而出破口骂街。东北有道地方菜
名叫“乱炖”,即是将土豆、豆角、青椒放在锅里一块煮。苘香骂街方式也好似乱炖,荤、素
、低级的、高雅的组合得不但有滋有味,而且还能根据被骂者的文化程度、口音方言,保证让
对手听清、弄懂。山城市民都知道和谐街北条巷女人骂街厉害,岂不知,北条巷女人的骂人功
夫就是受苘香熏陶,由她言传身教的。苘香也不怕自己看家本事被人偷学,反正有人刚学会她
今天的骂词,第二天她就能推陈出新,鼓捣出更加出类拔萃的“新作”。
她非但不反对齐鸣宇和周桂芳青梅竹马,反而大力支持。她把桂芳也当成了自己孩子,每
每看着粉雕玉琢似的小桂芳,她往往想起当年那名扬山城的小苘香。在一个很偶然的机会,她
看到有人欺负桂芳,二话不说便拍着齐鸣宇的脑袋,吩咐了句:“去!把那些连牲口都X^出
来的野崽子打跑!”如此经过几番授权,齐鸣宇便建立了条件反射,不用再等苘香命令,下意
识就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当然,小桂芳也被他从怎么哄都哭,慢慢发展到一见他就笑。
齐鸣宇打人不知深浅,但那些挨打孩子的家长们,特别是一些不知深浅的老娘们,纷纷找
上门来理论,不肯善罢甘休的结果,往往就是铩羽而归。苘香那张嘴绝对是“屠杀”劳动人民
的“生化武器”,即使她不骂人,那些没见过世面的街坊邻居们也说不过她。比如有人质问她
:“怎么不管管你家孩子?那有打人往死里打?”没准她就会反问一句:“要是知道深浅,我
儿子还能叫傻子?”
“可傻子打人也不能不管吧?看看把我家孩子打的,这笔账该怎么算?”
“你管小宇要医药费,不行就去找派出所,人民政府没准能替你儿子做主。”
“废话!你是孩子他妈,这医药费怎么也该你出吧?”
“我可不是他亲妈,你要这么说,我现在就和小宇脱离母子关系,看你能怎么办?”
“这还有王法吗?啊?这还是新社会吗?啊?这还有天理吗?啊……”
“你家那半大小子对女娃子耍流氓,这还叫有王法?男人欺负女人,这还叫新社会?啊?
流氓不挨揍,这难道还叫有天理……”呵呵!上纲上线了。无论谁来,没有不乘兴而来败兴而
归的,时间一长,街坊邻居那些小心眼的老娘们,一见自己孩子接近周桂芳,没等齐鸣宇动手
,便先下手为强,主动把孩子打一顿。呵呵!可那毕竟是孩子,不管怎么打,总是没个脸。
周桂芳能和齐鸣宇投纟彖,说起来也算是一种偶然中的必然。但钱溢飞却极力回避这种必然
。主要是源于“盂母三迁”的典故,他不希望自己女儿和妓女的养子来往过甚。对于齐鸣宇,
他内心始终存在一种抹之不拝的愧疚,但也仅仅是愧疚,如果历史能够重新来过,他还会躉不
犹豫去选择干拝齐东临。
夹着哭闹不止的桂芳,走出几步的钱溢飞慢慢停下身,扭过头去。双目含泪嘴角抽动的齐
鸣宇,仍然举着双手,身体一颤一抖。
“爸爸,你不陪我玩,我要和小宇哥哥玩……”孩子的哭闹似乎提酲了钱溢飞,他朝齐鸣
宇缓缓走去,从口袋中掏出十块钱,塞进他手中。
齐鸣宇笑了,一手攥着钱,一面看着周桂芳。可就在钱溢飞转身离去的一刹那,齐鸣宇突
然将钱狠狠抛在地上,还啐上一口贡澄澄的浓痰。
一大一小两个人对视着,齐鸣宇仰望着钱溢飞,丝躉没有惧意,如果钱溢飞不是周桂芳的
父亲,手中的鞋箱肯定要抡在他头上。两个人大约对峙了几分钟,就在钱溢飞稍稍愣W的功夫
,齐鸣宇一把拉住桂芳的手……
“你是个男人,有种!”钱溢飞冷冷说道,“可惜,唉!你是个傻子……”
“我……我……不……傻!”仍是举着手,齐鸣宇愤怒得像头小狮子,“谁也不许欺负桂
芳!!!”他指着钱溢飞大声喊道。
钱溢飞没生气,指过他的人很多,甚至可以说,他的太阳穴曾经抵过不同型号的枪械。但
是今天,却被一根小小的指头给震撼了。
雨水在地面汇成小溪,蜿蜒着,从两个男人脚尖之间潺潺流过。水滴从齐鸣宇指尖凝M,
流过指腈、掌心、手臂直至肋下,可冰凉和寒冷并未令这倔强的小男人屈服,手指始终固定在
钱溢飞羼尖。如果面前这高大男人胆敢说个“不”字,一场你活我死的战斗,也许就会爆发在
中国西南部的某省某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