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血

作者:寐语者

  凤血鉴证实录

  (一)人物评析

  【昀凰】: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

  华昀凰,这个传奇而又复杂的女子,的确如同一层层浸染上去的红,随着命运与经历,不断转深转浓。

  初记临川归省宫宴上,皇帝借酒狂言,昀凰"听得有趣,好奇心性上来,也翘首去张望",此处的昀凰仍是一个天真尚存的及笄少女,纵有再多对父亲的失望,对沈觉的不解,然而母亲的境遇,自己的身份,迫使昀凰在这朝堂之上"垂首低眉,只会盯着自己裙袂上的花纹出神"。此刻的昀凰,又不仅仅是一个妙龄帝姬,惨淡的童年早熟了她的心智,她早已学会隐忍的生存之道。

  离席回宫的路上昀凰遭遇轻薄,"叱责的话冲到唇边却又生生忍回",审时度势,足见其心思缜密。沈觉的出现,令涉世未深的少女只想赶紧离开这叫人尴尬的场合,任那人再唤,却"头也不回,走得更急"。直到沈觉追上来为她撑伞,于是,昀凰"目不转睛地看他,一双凤眸黑白分明……毫不避忌地将他看了个仔仔细细,眼里细碎的锋芒令她与方才隐忍的模样判若两人"。骨子里的夺人气势已初露端倪。

  南秦宫变之日,叛军将至,昀凰心里有再多的挣扎,终于还是"猛地闭了眼,指尖上力道一松",随后"眼也不睁,猝然转身扑到琴案前,举起剩下的半壶毒酒仰头便喝"。"立,控,扑,举"几个精确的动词引人入胜。恪妃的呼声让昀凰"呆住,缓缓放下酒壶,鼓足最大的勇气回头",一句"鼓足最大的勇气回头"仿佛触动了内心最柔软的地方,这样的骨肉亲情,在深宫泥淖中坚强地活了下来,怎不让人动容?从记事起就是昀凰在保护母亲,但她同样有着对母亲感情上的依赖,事实上在后来的艰难中支撑着她的,正是这份无法割舍的亲情。面对前来"救驾"的沈觉,昀凰"颓然闭上了眼,再睁开时已寂然无波"。从赴死不成的颓然,到看透一切的寂然无波,短短一段时间,却已经历了心态的转变。恪妃被沈觉带来的内侍惊吓,为了维护母亲,维护这仅存的尊严,昀凰不得不作出让步,隐忍着憎恶,承受着痛楚,保持着骄傲的姿态。

  终于又见到了他,却不再是昔日的少桓。而她,原可在烈日下招展的风华,却成了活在尘世欲孽中的莲华色。芍药宴上面对少桓的明知故问,昀凰淡然一笑,以一句"美人赏花,我赏美人而已"巧避锋芒;赐花过后"似笑非笑地摇着纨扇,仿若看戏一般",方才显山露水。而皇后提出以花换扇之后,从皇后的佯装不识,到昭仪的抢答解惑,再到最后的请君圣裁,连环好戏步步紧跟。而在这整个过程中,昀凰的笑犹如一根看不见的线,引人驻足回味。第一笑,笑问皇后可识得扇上典故,这明知故问跟少桓还真像;第二笑,看这戏码如约上演,笑那裴昭仪所道公主之慧心;最后一笑,是给少桓,温婉的笑却带着挑衅,阴寒的眼"沉静而张狂地与他对视",看透了这一切,却从来看不透自己的未来,徒留苦涩却无法自拔。少桓的一句"且将你这画扇收好"为下一段的发泄留下了伏笔:他,终究是不肯放手的。就为这一句,昀凰"一直笑,一路笑,直至回到辛夷宫里,仍有笑意漾开在眉梢眼角。身边宫人极少见过她笑,偶有愉悦之事,也只得一丝浅淡笑意。骤见这般笑容,反叫人打心里透出凉意"。那黑暗中的心底寒凉又有谁人知晓?

  处死郭后一段可以说是昀凰性格的重要转折点。常言道三岁看老,幼年的昀凰虽然没有得到父爱受尽排挤,终究还是有自己的一方小天地,给受伤的小灰雀喂食正是童真的自然流露,同时也体现了同情弱者的善良本性。在这里安排这样一段往事,并不仅仅是为了体现昀凰与瑶瑶之间曾有过的情分,更重要的是为了下文作铺垫。此时此刻的瑶瑶,病痛缠身、受贬为奴、无依无靠,在强势的长公主面前无疑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弱者,然而再悲苦的哀求也无法说动曾经的昀凰姐姐放自己的母亲一条生路,只因为昀凰心头郁积多年的旧恨已经湮没了这天家最后的亲情。哪怕只有三岁,昀凰也无法忘记"雕花玉砖浸出诡艳的图案,盘曲沟槽里犹有深红漫开";此后更无法忘记美丽的母亲由此疯癫的悲苦一生。也正是这血债,成为昀凰一生中的第一道磨刀石,造就了不争则败的性格,将她一步步推向更强的巅峰。

  少桓给了她复仇的权力,那是来自君王的馈赠,她理应满足,然而她却只有厌倦,只因为这些其实并不是她真正在乎的。就好像一个行走沙漠的旅人,渴得就快要死掉,这个时候给他再多的金银财宝都没有一杯水来得恰当。此时的昀凰,需要温暖来填补内心黑暗寒冷的空洞,那温暖不是至高的地位、无上的尊崇,简单地说,就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最无保留的爱。然而,世事难遂人愿,谁叫他是一个明君,谁叫他背负着天下苍生、祖宗基业,这一切注定他给不了她想要的。他把成全裴令显的恩惠留给她去施予,只为给她多一个"盟友",从理性的角度来看,或许可以理解为少桓对裴家的倚重,然而从感性的角度来看,我却很难为他的这番良苦用心动容,因为,我不是昀凰,我不爱他。是的,为了爱,为了心中除了母亲之外最后的柔软,为了"这世间唯一肯宠溺她的人",为了这一生最初始最浓烈的爱恋,那颗骄傲的心选择了容忍,选择了"不争,不要,不在乎",甚至信他胜过信自己,甘愿藏尽锋芒活在无尽的暗影中,就为求一个与子偕老。昀凰觉得这样的代价是值得的,那么少桓呢?何去何从,可叹这抉择的权力,不仅仅握在昀凰手中,更握在这宏图大志的帝王手中。

  琼台宫宴上,他问她是否舍得离家,只可惜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家在何方,是囚了母妃一生的辛夷宫,还是他为她堆砌的梧桐影?再多的不舍又如何,眼前的一切没有一样是真正属于她的,她爱他却再难以忍受这不见天日的黑暗。该来的终究躲不过,洪水漫过只留荒芜,却不得不昂首走过,"四海天下,皆是吾家",这以天下为家的傲骨豪气怎不让人动容?他的坚持让她动容,却有更多的心痛与决绝,为了这份坚持她甘愿付出一切,只是聪明如她,又怎能料到他此刻的坚持,会在几个时辰之后改变方向?在他与晋王定立"他们的"盟约的时候,她悲伤恐惧却又无路可走,就想如此沉沦一生。然而少桓忽然病发,她不得不站在他身侧安定周遭的一切,那"人间黄泉,红颜白骨"的誓言更坚定了她无论如何也不会离开他,谁是要嫁的北齐太子并不重要,她谁也不嫁一定要回到他身边来。也正是这样的决心,促成了她与晋王的竹舍缔盟。此时的昀凰,看不清前方等着她的到底是什么,甚至来不及做好准备经历真正意义上的涅槃。

  不禁感叹于她的孤勇,却不曾想到原来她也怕输怕看错,不是没有过迟疑,晋王、沈觉、少桓,看低了谁又错信了谁?只是迟疑又能怎样,无处依凭的她,若不想听随命运,就要赌上最后的赌注,哪怕不是自己想要的结果,终究有过放手那一搏,但求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