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血

作者:寐语者

  终究他还是支撑不住,只能将愤恨宣泄一空,颓软跌落在她身上,空自喘息不甘。

  "殿下,纵欲伤身,妾身提醒过你保重的。"昀凰吃力地撑起身子,将锦衾挡在胸前,笑容不掩恶意与轻藐:"你看你,哪里还有一国储君的威仪。"太子恻恻地笑,被一语戳在心头痛处,恨不能拔掉她玉暖香滑的舌头。她却倾身过来,笑语转柔:"我若是你,便不会与那老匹夫为盟,他死到临头不要紧,连累了殿下岂不冤枉。"

  他冷冷睨她,脸色惨白如鬼:"父皇留下你,便是说了这些?"

  昀凰笑得愉悦:"殿下很怕父皇知道吗?"

  "尚尧能与你私会,我为何不能遣使拜会南秦国丈?"太子挑起唇角,似笑非笑,"父皇知道又如何,不过是礼尚往来,互通音讯,说来不都是一门姻亲。你以为这区区小事,便能令父皇疑我?"

  "不会吗?"昀凰扬眉而笑,迫视他双眼,"妾身拜会晋王,谈的是和亲大事,殿下遣使密会之人,却是南秦叛臣何鉴之!此人犯上作乱,遣细作窥伺妾身在先,陷害晋王于后。皇兄已罢去他兵权,灭门便在顷刻。父皇若知殿下与此人往来,不知心中作何猜想,加害瑞王的凶手也不知同何家有何关系……"

  "不是我!"太子一颤,狠狠扼住了昀凰颈项,不让她再说下去,"尚钧不是我杀的,父皇相信我,你休想挑拨!"他白皙如女子的肌肤晕上怒色,愈显唇红齿白,手背却绽起可怕的青筋。昀凰在他手中挣脱喘息,勉力笑道:"妾身,怎会陷害殿下……妾身是太子妃,并不是晋王妃!"

  这一句话,令他颤抖的手渐渐缓卸了力道。

  昀凰软倒在枕上,望着他轻轻一叹:"夫妻本是同命鸟,往后妾身与殿下还要生死与共,殿下怎忍心抛下妾身,反去信赖外人。况且那人已是沉舟朽木,殿下真要与之共存亡吗?"

  太子斜眸看她,眸色变幻莫定,左眼尾处一点朱痣闪动光泽。

  何鉴之以重金相许,助他笼络群臣、贿赂边将;作为回报,他需助何家起兵,一旦南朝易主抑或是幼帝登基,何氏更允诺以财帛岁贡,保他江山稳夺。原是个各得其所的好交易,却一头落空,反遭牵累。

  她分明窥破他窘困处境,在他耳边曼声笑着:"殿下错一次不要紧,谁叫你是天命之君,是妾身的良人……没了何鉴之,你还有我,有南秦。"他侧了脸,与她颊对颊,鬓贴鬓,真正耳鬓厮磨模样:"既有如此好事,又曾近水楼台,为何尚尧不曾捷足先登?"

  昀凰抿唇而笑,眼波盈盈地望定他:"若非晋王殿下有骆氏为妻,有母后为倚,安知他不会?"

  太子目光骤然收缩。

  "只可惜那是他的母后,不是殿下你的。"昀凰寸寸进逼,不容他有一丝挣扎余地,"你什么都没有,除了这空荡荡的东宫,便只有妾身了。"他阴恻恻盯住她,脸色青白,骤然自腔子里爆出连声大笑,"你那皇兄已将你弃若敝履,打发给痴癫之人!你还当自己是谁,仍是只手遮天的长公主吗?"

  "殿下既出此言,切莫后悔。"昀凰笑意如常,对他恶毒言语听若未闻,唇角抿出一丝冷锐。

  合欢帐内四目相对,眼光似锋刃相抵,彼有杀机,此亦淬毒。那冰凉手指却又纠缠在她发丝间,冷冷抚上她颈项,摩挲在唇畔,诉不尽缠绵温柔:"这就恼了?不过是戏言,如此美眷我怎舍得弃而不顾。"

  刹那间杀意尽化缱绻。

  他在她耳边呢喃:"只不知,爱妃想要什么来换?"

  昀凰斜睨浅笑:"妾身想要皇后凤玺。"

  "除了这皇后凤玺,朕亦给了你骆氏满门荣耀,若想要再多,朕却是给不了。"

  罗帐四角垂下灿金流苏,有几绺拂上龙凤对枕。骆后侧卧枕上,如云青丝铺散,手指一下下绞着那流苏穗子。他从身后环住她,温热胸膛贴着她单薄后背,气息拂在耳后。

  不用触摸也觉察到他肌肤的松弛,身后胸膛早已不复往日坚实。

  唯有语声温存不改,拂在耳根的气息依然酥酥暖暖,说出的却是冰冷话语。

  骆后并不回头,只冷冷地笑。

  皇上抚着她罗衫半褪的肩头,丝滑的衣料摩挲在指间,多少年她都爱穿这盈盈的水色。他叹了一声:"难怪你爱这颜色,往日今日都一般好看。"她侧过身,淡淡看他,"衣不如新,人不如旧,陛下心中一刻也不忘旧人,真叫臣妾感佩。"

  旧人,她同他说起旧人。

  "她已归泉下多年,你也母仪天下,还有什么可耿耿于怀。"他蹙了眉,冷冷收回手,"朕不想再听这些旧事!"骆后笑了:"母仪天下算得什么,只怕陛下心中从来只有一位皇后,哪得臣妾半分影子。若非如此,为何她的儿子便是天命所归,是癫是傻皆稳坐东宫,而臣妾之子便命如草芥!"

  皇上终于冷下脸来:"你当真这般想的?"

  "是又如何!"骆后眼眶泛红,昂头不肯落泪。

  他紧紧看了她半晌,一言不发地披衣起身。

  身后传来她含恨的哽咽。

  "蕴容,你着实令朕失望。"他冷冷回身,迎上她怨毒目光,"这些年枉费朕一番苦心,处处维护你母子,你竟如此不知好歹。今日朕就明明白白告诉你,你也好死了这条心--莫说尚钧已不在,即便他在生,也绝无可能继承帝位;尚尧虽才干卓绝,终脱不了出身卑贱,难平宗室之心。从前若是太子抱病,令你有了趁隙之心,如今他已神志清明,羽翼丰足,绝无易储的可能!"

  嗒的一声响,是骆后扯断了流苏穗子,将连在上头的珍珠一并扯下,散落在枕间衾上。

  她望住他,良久才从齿缝间吐出喑哑语声:"为什么?"

  他头也不回,拂袖丢下一句:"因为朕不想再看一次后宫专权、手足阋墙、外戚乱政!"

  珠帘被他摔在身后,簌簌乱撞,久久不息。

  沉重脚步声远去,将仅存的一线温情也带去,只余断线珍珠满枕。骆后的目光直勾勾地穿过床闱、珠帘、锦屏,追随那远去身影没入无尽虚空,一丝森然笑意绽放在她唇边。

  第二十八章 【卑飞敛翼鸷将击】

  仲春二月,天地回暖,宫中颁下圣谕,御驾将巡幸燕山汤泉,赐宴永乐行宫,命皇后、太子、晋王及诸妃嫔命妇伴驾。旨意传出,立刻惊动六宫,朝堂间传言纷起。

  永乐行宫是高太后软禁之所,自当年宫变,诚王被贬往封邑,太后也大势尽失,从此幽居燕山,再未与皇上见面。母子反目多年,如今骤然传出皇上巡幸燕山的消息,虽未明言探望太后,却携皇室亲眷齐集永乐宫宴。又恰值诚王复出,立下功勋,受皇上当殿嘉赏,更加封太子太傅,命其回京辅佐太子。

  到底是一家天下,血浓于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