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血

作者:寐语者

  陈仓暗度,借刀杀人,原来他二人才是真正的盟友,早已联手设下陷阱,将所有人都蒙骗过去--晋王借骆后杀太子的刀,反夺了瑞王性命;少桓借乌桓之战,将何家葬送阵前;还有谁,谁手里握着谁的刀,谁又是下一个刀下亡魂?

  太子是真的疯了,还是装疯避祸,坐收渔人之利?身份叵测的诚亲王究竟是敌是友?晋王看似泰然,自己却也置身微妙境地,稍有不慎,便招来极大凶险。而她的生死祸福也与他系在了一处……昀凰眼里变幻的神色,俱都看在晋王眼里。

  她并无惊惧,只是疑惑里流露出淡淡忧虑。

  这真切的忧虑目光已是多少年不曾见过,自母妃去后,似乎再没有人会为他忧虑。

  晋王避开了昀凰的目光,将杯中酒缓缓饮尽,心中方始平静。

  "你已见过诚王,想必知道他的身份。"

  仿佛看穿她的疑虑心思,不待她问,晋王已开口道:"皇叔与父皇同是高氏太后所出,如今父皇贵为至尊,皇叔却形同废人,太后也在行宫幽禁多年。你见过皇叔的脸,很是骇人吧?"

  昀凰默然地点了点头。

  "那是拜皇后骆氏所赐。"晋王淡淡道,"骆后还是骆妃之时,为讨得皇太后欢心,挑起太后与皇后元氏的怨隙。待元皇后抑郁而死,骆妃为后,一心执掌六宫大权,欲取高太后而代之。太后被自己提携之人反噬,败在骆后手里,从此一蹶不振……当时骆后无子,我母妃身份低微,恰又失宠,骆后便强行将我过继了去,再将母妃毒杀。"

  他的语声平静至极。

  昀凰垂眸听着,同样的平静,不曾抬一下眸子。

  眼前却恍惚浮起辛夷宫前浸满鲜血的玉砖,被扑杀在囊中的幼儿,鲜血漫过每一条砖缝,勾画出弯弯曲曲的图画。没有人会比她更明白他说出的每个字,也没有人像她此刻一样痛楚,为那个早早失去母亲,被迫寄人篱下的孩童。

  何其有幸,她的母亲还活着,还能与她相依为命至今。

  "她以为我年纪幼小便不记得。"晋王淡淡地笑,"以为我当真认她为母。"

  他不是尚钧,她也从不曾将他当做儿子,外人所见的母慈子孝、恩宠殊厚,都是作戏。她令他长出羽翼,再将这羽翼捆扎,以供她驱策驭使。如今瑞王一死,她没了依靠,多年苦心经营化为乌有,仅存的指望终于落在他身上。

  "可惜你已有了新的盟友。"昀凰终于开口,娓娓道,"皇太后忍受这些年的怨气,也该扬眉尽吐了。"

  元氏皇后死在太后手里,无论如何,高太后也不愿看到她所生的太子登基。

  晋王所剩的对手,只余皇太子一个。

  骆后大势尽去,已不配做他的盟友。

  什么也不必说,她已懂他。

  晋王深深地看她,全不掩饰眼中激赏之色。

  昀凰也默然凝视他半晌,终是摇头笑叹:"你究竟骗了多少人,骆皇后与东乌桓,偏偏都信了你……"

  乌桓王妃,从前的长乐公主,她的异母姐姐。身为郭后长女的华琛,远嫁乌桓和亲,如今挟制年迈的乌桓王,一手把持权柄。郭氏叛党等一干逆臣逃入乌桓,为她所收留,图谋东山再起。乌桓王妃更是一心复仇,对少桓恨之入骨。晋王假意邀她联手攻打南秦,自然一拍即合,顺顺当当踏入他布下的圈套。

  "至少,我不曾骗过你。"晋王的声音柔和,仿若一声叹息。

  昀凰望着他,一时竟有些萧瑟,分不清心中是何种滋味。

  四目相触,她眼里似有薄雾,他目光却如春水。

  "何其有幸,这一路盲聩而来,我竟不曾被人骗了去。"昀凰自嘲地笑了,唇上依然苍白,紫貂裘不知何时已滑落肩头。晋王看着她,倾过身来,帮她将貂裘拢起。

  昀凰眉睫一颤,浓重阴影旋即覆下。

  他的确不曾骗她,只是一直隐瞒了她,那也怪不得他。

  这世上谁都可以对她隐瞒,唯独有一个人不能。

  晋王看透她的心思,缓缓说道:"我曾答应过,在你安然抵达之前,绝不透露乌桓之谋。"

  昀凰缄默,胸口似有什么在抽缩,钝钝木木,不知疼痛。晋王的语声却是如此清晰,一字字传入耳中:"乌桓灭国之后,疆土二分,秦齐取南北各半。其中八百里殷川沃野,横亘秦齐之间,那便是你日后的封邑。"

  "封邑?"昀凰心神剧震,眸中晶辉碎溅。

  "这便是我与他的约定。"晋王深深看她,"昀凰,自此之后,你再不是无依无势。"

  昀凰茫然睁大双眼,仿佛一个字也没听懂。

  晋王神色复杂莫名,既庄重又慨叹:"他以疆土赠你,你便是封邑无冕的女帝。日后或去或留,都有安身立命之地……他为你设想十足周全,若论慷慨,纵是帝王也罕见。"

  昀凰定定地听着,脸上血色褪尽,仿佛已是痴了。

  "封邑,我要封邑何用?"她只喃喃自语。

  宁国长公主遇刺死在行宫,世上已没有华昀凰,谁去领受这封邑,谁得享八百里殷川,与她有何干系。她只愿做一介无名女子,悄然归去故国。

  可他,设下这深谋远虑,往后种种都为她设想周全。

  唯独,没打算让华昀凰死去,也没打算让她回去。

  那日辛夷宫中,他笑着说:"若迟了,便再不许回来。"

  再不许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