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云湖咬住下唇,不忍再将更坏的消息说出口。这几日里母后悲痛过度,神志未清,朝野内外的音讯一概不知。见她如此神色,骆后霍然睁目,厉声道:"怎么,尚尧出了何事?"
这已是她最后的浮木,假如连晋尚尧也遭遇毒手,那任凭骆氏手段遮天,她也是无凭无靠,一只脚踏上死地。如今已没了尚钧,尚尧万万不可出事。
"说,尚尧现在何处!"骆后眼中瞪出血丝,云湖公主见此,再也无法忍耐:"五哥……五哥他被父皇禁足在王府,待罪候审。"
"尚尧有何罪?"骆后脸色陡变。
"父皇令右卫尉追查,在行宫废墟找出三名受伤未死的女子,其中两人是南秦长公主的随嫁女官。"云湖公主一字一句说得艰涩,"五哥说,哥哥是死于乌桓人之手。可这女子供称,当夜亲眼在行宫见到内侍行刺,哥哥和长公主都罹难当场。乌桓人尚未攻入,行宫已被纵火焚烧。五哥是第一个赶到行宫之人,他的话与女官之言相反……"云湖公主说不下去,将嘴唇咬了又咬。
骆后目光却已直了,愣愣地看着云湖,仿佛已僵硬成石。
云湖握住她的手,似劝慰骆后,又似在说服自己:"太子也被禁足东宫,父皇还在查证此事,我一直见不到五哥,萱姐姐身为晋王妃,眼下也进不了宫--可是五哥他不会的,母后,我信五哥!"
骆后好似并未听见她的话,连眼珠也不曾转动一下。
云湖公主越发惶急:"一定不会是五哥,我们一起长大的,往日他最疼哥哥和我,处处谦让回护,从未对您有半分违逆!母后,你一定要信他,如今我们只剩五哥一个了,若连他也不可信,我们,我们……"
她语声越说越低,哽咽不成调。
骆后惨无人色的脸上却有了一丝冰凉的笑,喃喃重复道:"不错,只剩这一个了,只剩尚尧一个了……"
第二十二章 【弹指灰飞事成空】
隔日辰时已过,长公主仍未起身,商妤知她连日劳累,好不容易安稳地睡上一觉,也不敢惊扰。然而午时将至,商妤忍不住入内探看,这才发觉长公主气息沉沉,额头滚烫,犹自昏睡不醒。
诚王闻讯带来医侍诊脉,才知长公主寒气内侵,积郁已久,风寒伤及少阴。医侍见她脉象微细,手足冰冷,连重药也不敢下,只能以细辛甘草汤调理--这一昏睡下去竟两天两夜不曾醒来,商妤急得三魂丢了两魂。虽然水米不进,喂她汤药却肯吞咽,病症也未见加重。
身子忽寒忽炽如在炼狱,昀凰心中却是清明的,知道自己病着,且病得不轻。
一向知道自己是强健的,但凡有些小小病痛也习惯了忍耐,却不料在这个时候病倒,昏沉沉里闻到药汁苦味,辛涩呛人,昀凰只得强迫自己咽下。
一定要好起来,即便死,也不能死在此时。
答允了少桓和母妃平安归来,也应诺了晋王的联手之盟,岂能有负于他们。若就此撒手,少桓必定失望,晋王也必笑她怯懦……心中忧急如焚,急出一身的汗,房里仿佛烘烤着火炭,令人口干舌燥。昀凰蹙眉辗转,想要唤商妤,却发不出声音。
眼前影影绰绰只见厚重帷幔,像山峦浓云一样压下来,压得她不能喘息,胸口窒闷欲绝。
救我,少桓。
明知远在千山之外,万水之遥,仍只念着这一个名字。
昀凰无力地喘了一声,放弃徒劳的挣扎,任由周身火炭灼烧,喉中干渴欲裂,无数浓云阴霾将她包裹……忽而有风吹入,微弱的一丝风,带着晨间凉意吹来。这风和缓沁凉,掠过山峦,吹散浓云,拂过耳鬓发梢。
朦胧里睁眼,瞧见谁的身影飘忽在云霭间,似近又似远。
是谁的目光深深凝视,又是谁的气息温醇如五月的风。
昀凰静静躺着,心中的烦恶却已缓了下去。
眼前人影微微晃动,似有人声低语,还来不及诧异,一股微带辛呛的药汁已涌入唇间。昀凰咽下两口,忍不住蹙眉瑟缩。手却被谁轻轻握住,温暖地一握,暖意直透心底。
不是商妤,她的掌心不会这般温暖有力。
谁,这又是谁?
商妤正拿烫热的艾叶水给她擦拭身子,忽见长公主微微睁眼,薄唇间叹出一声:"谁……"
"公主,你醒了!"昏黄灯影下,正是欣悦激动的商妤。
原来是她,昀凰微弱地笑了笑,神志渐渐清明过来。
商妤见她终于醒来,恨不得跪地合掌感谢上苍。她的一脸笑容映入昀凰眼里,仿佛有着异样的熟悉,除了母妃与少桓,还有谁也曾这样关切地看她……是了,是沈觉吧。
"多谢你。"昀凰微笑,勉力抬起手,覆在商妤瘦削的手上。她的手也有些凉,并不像梦里握住的那样温暖安稳。可惜,到底是在梦里。商妤却顾不得她这些心思回转,已匆匆转身唤人,欢喜道:"公主醒了,快请郭太医!"
难为诚王还惊动了太医,怕是费了许多风险周折。昀凰微微侧首,看见商妤一阵风似的折回内室,将几名侍婢使唤得练达自如。真是个体贴得力的女子,可惜跟来了此地……昀凰不觉歉然,却听商妤欢喜道:"多亏晋王带来这位妙手太医,只两剂药就让公主醒来,若让先前那庸医拖延下去,还不知……"
"晋王?"昀凰骤然出声打断她。商妤啊了一声,忙道:"奴婢只顾欢喜,忘了禀报公主,早间晋王前来探视,专程带来郭太医为公主诊治。"帷幔间,良久不见公主出声。商妤忐忑地想,公主或是责怪她不该让晋王入内,忙垂首道:"奴婢无能,晋王执意入内探视,奴婢拦他不住……"
"他,到了内室?"昀凰弱声问。
"是。"商妤越发忐忑不安,"太医为公主诊脉时,奴婢未能入内,只有晋王在侧。"
那温醇如五月的风,带着熟悉的气息,竟未想到是他。
昀凰缓缓将手交握,手上仿佛还停留着前一刻的余温。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昀凰这一场病,足足过了七八日才算好起来。晋王却再未出现,诚王也似乎忘了昀凰主仆的存在,鲜少履足过问。只有郭太医以替诚王诊治为名留在此间,每日探视,亲自侍药。
老太医年过古稀,性情和善,听他说起才知这诚王的私宅离帝都已经不远,快马一夜可至。问及再多的事,郭太医却缄口不言,口风丝毫不漏。
正是隆冬时节,入夜风雪骤急,北方的冬夜万籁俱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