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血

作者:寐语者

  绿树浓荫夏日长,不觉已驰入杏子林间,五月青杏坠在枝头,碧悠悠打着秋千,已能嗅到丝丝清香。昀凰平日极少骑马,这乌桓名驹又十分高大,一时令她局促迟疑,不知如何下马。晋王却已纵身跃下,笑着朝她伸出手。阳光透给层叠的杏树叶子,洒落金色光斑在他脸上,有些细碎光影跳跃在他眼底,那比中原人略浅一分的苍褐色瞳仁,越发晶璀好看。

  昀凰微笑,将玉柄绞乌金鞭子的一头斜递给他--公主万金之躯,旁人不可冒犯,近侍宫人若要搀扶,也不能直接以手触碰,更遑论男子。晋王却笑了,看也不看那马鞭,仍稳稳伸出手来,等她将手交到他掌心。昀凰迟疑间,腕上蓦地一热,身子竟悬空,被他不由分说地拽了下来。他掌心温暖,双手修长有力,待她站稳了便放开,静静笑看她惊愕的样子。

  腕上被他握过的地方竟麻酥酥的,有生以来尚无第二个男子触碰过她肌肤。昀凰恼他唐突,冷冷蹙了眉,却迎上一双灿然生辉的眼睛,有些促狭,有些深邃,底下咄咄的却是直截了当的欣赏,如同他毫不掩饰的钦慕。他看她,只是男子看一个女子,这样一双眼里仿佛什么都有了,却又什么都没有。

  "你们南朝女子总是麻烦。"他笑,睇一眼那无用的鞭子,"真是多此一物。"

  昀凰啼笑皆非,纠正他胡乱用词:"是多此一举。"

  "可见你有自知。"他笑得好似真诚无比,"又何必多此一举。"

  原来是存心捉弄她呢,昀凰明白过来,却也不恼,素日里没人敢同她戏谑说笑,偶然被他捉弄,倒觉得有趣。这人身为亲王,却全无皇家的庄重,举手投足总透着些漫不经心,妙在不见轻浮,只觉倜傥,也恰好衬得他这般容貌。南朝多有翩翩男子,少桓清贵高华,沈觉秀仪文雅,而这位名冠北齐的美男子,却不似昀凰见惯的温润之美。

  他毫无礼数地瞧着她,她便也细细打量他,两人终是相视而笑。

  杏子树下清香沁人,昀凰蓦然觉得周身轻巧,远离了人前人后无数目光,在一个全不知她底细的异邦男子面前,她仿佛又是一个新的昀凰,学着北朝爽朗的女子,欣然接纳倾慕者的目光--只因,他是绝无机会得到她,这倾慕便显出别样的纯粹来。

  他仰头看那累累的青杏,欣然笑道:"杏子向来生于北方,这一片杏林移来南方也能存活结果,可见南北之分,未必不可逾越。"昀凰抬眸微怔,听出他言下深意,借杏喻指南北和睦,便也莞尔:"或许北人吃惯金杏,也该尝尝南边青杏,更觉别有风味,反之亦然。"晋王深深看她一眼,伸手摘了一枚低枝上的杏子,在鼻端一嗅,"很香。"

  说着,他将杏子递到昀凰面前,让她也闻闻看。昀凰一怔,俯身靠近他的手,未辨出杏子香气,却闻到他指尖有男子独特的气息,似香非香,似暖非暖。昀凰一笑,装作仰首去看杏子,只恐被他看见自己颊上已微微飞红。"北方这个时节,杏子已满树金黄。"晋王微笑道:"长公主何时也来北地看看,尝一尝同青杏不一样的风味?"

  昀凰一时触动心弦,淡然笑笑,将话转开:"往常倒不曾在意这杏子,不知有南北青黄之分,今日承蒙晋王赐教了。"见她恢复了淡漠神气,晋王也敛去倜傥笑容,静了片刻,昀凰望一眼来处,便要上马返回。

  却听晋王缓缓开口:"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

  昀凰回眸看他。

  他的目光幽深:"南国虽有梧桐,北方亦有佳木。"

  "偏偏,凤凰只栖在南国梧桐。"昀凰一笑转身,心下怅惘却越是浓了。晋王不再多言,默然执缰在前,伴她徐行。

  昀凰侧眸,不经意迎上他似笑非笑的目光,便回之以落落疏朗的一笑。

  此刻宴前,侧身又迎上他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