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胡说什么!”景泰蓝怒喝,“是你自己弃儿尸骨于荒野,任他零落为野兽所食,还是朕发现了及时收殓的。如今朕就是带弟弟过来,问问你这狠心母亲,为何要当众背叛大儿,又为何要狠心抛弃小儿!”
宗政惠一呆,“什么?”
她素来喜欢孩子,虽然对景泰蓝不怎么样,那是因为在她看来,景泰蓝是她孩子的拦路虎,于她自己怀胎十月的那个,她爱如珠玉,怀胎期间小心翼翼,每日期待,失去他后痛不欲生,半年卧床。
如今听见景泰蓝这句,她脑中便如被利剑劈下,浑浑噩噩了一秒,“什么……”
景泰蓝忽然好像手一松,盒子落在马上,白绢上半幅焦骨十分清晰。但仔细看,并不像被野兽抓得七零八落的样子,因为焦骨心口一个大洞,脑门一个大洞,边缘整齐,断骨支出,倒像是这两块被特意取出用了。
虽然隔着城上城下,但白绢焦骨,十分明显,城上诸将都看见了。
乔雨润忽然短暂地“啊!”了一声。
与此同时,宗政惠也“啊!”了一声。
两人这一声出自同时。
乔雨润立即撤剑后退!
宗政惠忽然大力扭头,扭头那一霎她的脖子被剑锋割破,鲜血喷出,但同时寒光一闪,她手中忽然出现一把刀,一刀刺向乔雨润的腰!
“你拿我儿子的骨头练功!”她痛极高呼,“受死——”
“太后!”李秋容大惊扑上。城头上人影连闪,欲待阻止,李扶舟负手不动,神情依旧淡淡。
“滚开——”宗政惠一刀捅出,乔雨润一边避让一边冷笑——她穿着太后赐的鲛衣,滑溜无比,可避天下刀锋!
“嗤。”刀刺入乔雨润的腰间,她一顿,脸上的冷笑忽然变成惊骇。
“去死!”宗政惠大力拔刀,带出一抹血泉,喷了她一脸血迹狰狞,她停也不停,抬手又要再刺,乔雨润怒极,一掌狠狠拍在她肩头,将她打得向后翻去。
宗政惠身子后仰,手中刀出,狠狠劈向乔雨润胸膛。
乔雨润出掌之后立即后退,身子忽然一顿——裙角被绊住了!
她惊极怒极,此时来不及回头看是谁踩住了她的裙子,下意识甩胳膊回抽,呼啦袖子空响,她才想起,她手臂已经断了。
只这么一愣神,咔嚓一声,刀劈入她的胸骨!
她涌出的掌力也将宗政惠再次后掀一把,落向城下!
万军惊呼,景泰蓝瞪大眼睛。
“太后!”身影一闪,是虚弱的李秋容,拼死冲上,趴在城边,拼命伸手一抓,竟然险险捞住了宗政惠的腰带,“你别……”
“老狗!”宗政惠挂在城边,疯狂大喊,“是你把孩子骨头给她练功的!是你!除了你没人知道他在那里,是你给她的!你去死——”
她在半空中挣扎,脚蹬在城墙上还想去踢李秋容。
李秋容一呆,蓦然呛咳,一口血噗地喷出来,“不……”
“去死!”宗政惠脚终于蹬到实地,一手扒住堞垛,反手扣住他手指,狠狠向外一拉,“下去!”
呼地一声,最近已经瘦如灯草的李秋容,竟然被她一把拉下了城头,风筝般坠落!
万军哗然。
宗政惠却在李秋容身子越过自己头顶时,听见他最后一句凄呼。
“惠儿……”
她浑身一震,如遭雷击,霍然回首,正看见四肢摊开坠落的李秋容,一双眼睛至死死死盯着她,眼神里并无仇恨,只有疼痛不舍悔恨无奈绝望……翻腾奔涌,电光石火。
她忽然从头顶凉到了脚趾尖,忽然便想起了承御殿前那小和尚的那句话。
“你予她骨中骨,血中血,予她一生护佑忠诚;她予你一生低贱,予你临终陌路,至死相杀……”
霹雳一闪,寒光彻体。
她浑身颤抖起来,自己都不知道颤抖的来由。
“砰。”李秋容身体重重落地。
南齐军中,容楚身子忽然一晃。
只是很轻微的一晃,随即他身子向前微微一倾,以肘靠在马头上,不动了。
此时众人都紧张地注视城头上,无人在意此处异常,而太史阑,从昨天到今天,就没扫过他一眼。
城头上宗政惠听见那一声“砰。”只觉得心也似被重锤锤过,喉间腥甜,似有血。
她此时也顾不得去想什么,疯狂过后,求生是第一**,她努力地向上爬,手指被粗糙的城墙麻石咯得生痛,墙砖斑驳有血。
忽然头顶上雪光一闪,随即当地一响,钢刀砍在手指上,五指剧痛。
她尖叫一声,再也攀不住城墙,落下!
最后一眼,看见乔雨润扑过来的狞笑的脸,她胸前的刀已经拔出,正血迹淋漓举在手中,胸口一个血洞汩汩赤红,将城头草染红。
循环报应不爽……
这是她最后一个模糊的念头。
“砰。”
一霎前的声响再来,这回换她撞击大地,生命的最后一刻,她看见一丈外是李秋容扭曲的尸体,至死,脸都向着她的方向。
……
乔雨润趴在城墙上,艰难地回首,想要找到那个关键时候踩了她裙子的人。
她看见韦雅,面色平静地站在她身后。在她身边,是面色更为平静的李扶舟。
那冰封般的平静,同时封住了她人生最后的光和热。
……
城上城下,寂静无声。
人人浑身僵木,提刀拿枪,却不知接续动作。
刹那惊变,翻生到死,不过转眼,城头内讧,首领死伤。
连那名义上最尊贵的女人,都身死城下,坠落尘埃。
人人忍不住在心底唏嘘,生出沧海桑田,生命无常的寂寥。
景泰蓝屏住了呼吸,看着那静默扭曲的躯体。这个女人折腾了帝国,折腾了皇室,折腾了幼小无辜的他,折腾了他的父皇母妃,到最后,她折腾死了自己。
她一生追逐荣华尊贵,天下第一,到头来她只做了第一独夫,连唯一的忠诚者,都亲手杀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