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倾天阑

作者:天下归元

    乔雨润从议事厅中走出来,进了李秋容养病的屋子。

    将领们注视着她的背影,心中颇有几分敬佩,觉得这位军师不仅足智多谋,而且心地厚道。那个李秋容,好几次濒临死亡,都被她千方百计挽留住了性命。

    真是难得。

    乔雨润进李秋容屋子前,看了远处宗政惠的院子一眼,门扉紧闭,没什么动静。

    她进门的时候,看见李扶舟正坐在李秋容床侧,这几次李秋容将死,每次都是李扶舟救回来的,要保住老李性命,也是李扶舟的意思,乔雨润虽然不以为然,但还是照做了。

    不过她也发觉,李秋容生机已绝,李扶舟也不是要救他性命,不过让他苟延残喘罢了。

    她迈进门槛,李扶舟侧身收起金针,乔雨润忽然看见李秋容身边的袍子被李扶舟带起,露出一张微皱的纸。

    她心中一动,快步上前,在李扶舟发现那张纸前,一屁股坐了下去。随即笑道:“劳烦家主了。”

    “不必客气。”李扶舟一笑,“他左不过就这几日了。”

    乔雨润看着他似乎温和,其实遥远的笑容,心中一酸。咬牙轻轻道:“不知你……”

    李扶舟已经站了起来,道:“好好照顾他。”头也不回出门去。

    乔雨润呆坐着,看他深红背影如霞光般冉冉照亮门扉,却再照不进任何多情的眼眸。

    良久,她将手慢慢伸出去,在李扶舟刚才坐过的地方,轻轻抚了抚。

    指尖冰凉,能抹平褥单的皱痕,却不能抹平心上的寂寥。

    她只是怔了一会儿。

    随即收回手,脸上恢复冷漠,她转身去翻李秋容的袍子,抽出一张纸来。

    看见纸上内容,她眼眸一缩,神情惊诧。

    呆了半晌后,她忽然慢慢露出一丝笑来。

    ……

    山坳里的枫林,因为隐秘,平常很少人去,如今被联军占据,更没有杂人。

    此时却有一条身影,慢慢地步入林中。

    从背影看这是女子,穿着普通布衣,还拿着个筐,看上去像是个捡柴的。

    不过这女子走路的步态,却有些奇异,慢而雍容。每一步都像在拿捏着,走在这满是杂草的小路上,也像走在玉阙金宫。

    日光在林间穿梭,稀疏地打在她脸上。

    饱满脸颊,大眼樱唇。赫然是宗政惠。

    尊贵的皇太后,多年来第一次穿上仆妇的衣服,鬼鬼祟祟在枫林边探看。

    这边枫林稀疏,一览无余,埋伏什么是不可能的,宗政惠微微放了心,终于走进林中。

    她手中抓着一枚小小的玉夹剪。

    那个人从最初展示这信物开始,断断续续给她发了好几次联络信号,她一开始还不敢,渐渐便耐不住了。

    乔雨润越来越势大,对她越来越不尊敬,令她越来越有危机感。她想要摆脱傀儡的命运,需要有外力的帮助。

    或者,他就是一个契机。

    她在林中站定,轻轻发出一声口哨。

    身后哗啦一响,她大惊转身,转身时已经握住了袖子里的刀。

    一个人从一堆灌木丛中钻出来,抖抖身上的刺,轻轻道:“惠儿!”

    她颤一颤。

    林间日光如金纱,一片朦胧里,立在那里的男子,似乎还是往昔的康王,高大,白皙,两撇精心修剪的小胡子,在枫林中风度翩翩地冲她笑。

    她有些恍惚,似乎又回到诗酒唱和的好年华,她和他在闲暇之余,扮成普通富家夫妻,车马出城,一路踏红,在人间最美的枫林中穿梭,在最温暖的温泉中含笑相对。

    她忍不住忘情地向前几步,随即站住。

    不,不是了。

    这里的枫林没有那般烂漫的美,这里的温泉硫磺味道很重,面前的男子看上去还是长身玉立,仔细看头发却已微白,面容已苍老,一身锦袍虽然还是很华贵,但却太新,像是刚换上,穿在他身上再无当年王族气度,倒显出几分憋屈和不自在来。

    而她自己,也不过一身布衣,手执箩筐,惊惶畏缩如农妇。

    她的心沉了下去,隐约觉得,希望将破灭。

    康王的神情倒是极为惊喜,张开双臂,道:“惠儿,我可算等到了你!”

    宗政惠心中一暖,这几年她过得憋屈,很久没有遇见这样的笑容,哪怕知道未必是真,也禁不住心动,正要上前,忽见刚才康王钻过的灌木丛又是一阵摇动,悉悉索索一阵响,又钻出一个女子来。

    她脸上变色,开始后退。

    康王急忙解释,“惠儿,这是我的女护卫,跟我很多年了。我这些年先流落西番,后流落东堂,只有她一直跟着……”

    宗政惠心中不快,冷哼一声,瞟一眼那女子,那女子垂头站着,容貌姣好,尤其两条长腿修长笔直,看得出来是练家子。

    她的脸沉着,不肯走近,康王知道她的性子,讪讪地搓着手解释,“……惠儿,此行秘密,我来得不易,怕你多心也不敢多带人,想来想去也只能带她一个,好歹你得让我有人保护不是?”

    他这说的倒是真话,这些年他流落西番东堂,一开始西番拿他奇货可居,曾想过以他做人质来让南齐退兵,结果这招还没来得及使,西番将士就被太史阑绝然沉河。他一直身处看守之中,渐渐被人遗忘,想尽办法逃出,却又被东堂的人抓获,东堂也看守了他几年,没看出要拿他做什么用,后来东堂换了主子,在考虑和南齐议和,新任掌权者对他毫无兴趣模样,他才又有机会出来。身边这个女子,是在西番找到他的,一番苦苦陈请,西番允许她跟随他,却不允许她太过接近他,直到现在,他来见宗政惠,身边还有东堂的人监视,只是他再三说明宗政惠的多疑,东堂人才悄悄把他送到山坳,自己隐身一边,由这女子跟着他就近保护。

    康王不敢带太多人,却又不敢身边没有人,看来看去,只有这个在他失势后依旧不离不弃的女子,可以信任了。

    宗政惠也知道情势今非昔比,要康王这种惜命如金的人,肯只带一个女人来见她,已经很难得了。想必他冒险此来,也决不是为叙旧的。

    “和你这叛国贼子,有什么话好说?”她冷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