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场景里,那些模糊言语里,似乎有个蹑足而行女子背影,又似乎没有……
他那时真太小,太小,潜意识里也太不愿意接受,自愿封存。
他望着那华服妇人,她此刻眼神再无骄矜,满满恐惧和哀求。
他小小心里因此满满怀疑,也满满犹豫。
眼前,毕竟是他血缘上重要亲人……
良久,他终于开了口,声音很低,却很坚决,“母后,你回去吧。”
宗政惠舒了口长气,连忙点头妙医圣手全文阅</a>。
“不过我不相信你。”景泰蓝大眼睛眨了眨,“小时候你杀了我玩伴,说你会派人陪我玩,可是你没有派。”
“那是母后忙碌……”宗政惠急忙道,“母后以后不会再忘记了,母后派人陪你玩,不……母后亲自陪你玩!”
“母后都走了,怎么陪我玩?还是母后心里,没打算走嘛?”景泰蓝疑惑地搔搔下巴,眨眨眼睛,忽然诚恳地道,“母后,别想着再呆这里了,这里不好玩,真。”
宗政惠吸一口气,看见他侧侧身,再次让出了那个大脑袋孩子。
戒明上前一步,月光注满他空旷眸子。
“这位女施主。”他幽幽叹口气,合十,“你身后那位男施主,和你说好冷,你没听见吗?”
宗政惠骇然回首,身后只有冷月空廊,哪来男人?
“咦,这位男施主小僧见过。”他皱眉,“极东……”
“明明,他什么样子。”景泰蓝忽然问。
“四十余岁,方脸,宽额,眉毛很浓,脸色有点发青,哦……右额上有道像疤印记……我和你说过……”
宗政惠尖叫一声,浑身瑟瑟发抖。
“你胡说……你胡说……”
“父皇……”景泰蓝神情痴痴地,“你到底想说什么?你为什么还没走……你告诉蓝蓝嘛……”
“他走了,进殿了。”戒明似乎想跟上前去瞧瞧,景泰蓝拉住了他。
一进殿没有月光,戒明就看不到什么了,他还没能逼走太后呢。
只是他不知道,这一拉,就失去了一个查明真相机会。
宗政惠闭着眼睛,再也不敢回头看,听说他进殿了,是吓得连殿门都不敢靠。
“女施主你杀孽真重……”戒明皱着眉头,“好多女人来了……当前一个好凶……女施主,需要小僧帮您做个道场吗?”
他眼神虚幻,这双眼睛,探魂魄,知未来。月光下注视人时,是探魂魄还是知未来,单看对方哪一方面表现清晰,传达给他意念。宗政惠煞气重,他第一眼看见就是那些不灭冤魂。
“她们什么样子啊?”景泰蓝咬着指头,奶声奶气问。
“嗯……都不好看……好多血……前面那个清晰些,圆脸,眉心有红痣。嗯……她手里还抱着个孩子。阿弥陀佛……女施主,还有个女子,她拉你袖子……”戒明转头瞧瞧景泰蓝,有点不明白为什么那个女鬼,还紧盯着景泰蓝。
宗政惠惨叫一声,发足要奔,却被容楚紧紧拉住。
“太后,”他和蔼地道,“旧人相见,何必畏怯?眉心有痣,不是先皇后么?先皇后流产,似乎也是这承御殿,她如今过来,寻你叙叙旧,所谓人鬼殊途,依旧不忘旧情,这也是难得佳话。您何必如此姿态,平白伤了旧人之心?”
“不过,”他随即又有点为难地道,“只是这旧人,似乎来得多了些,我都觉得浑身凉浸浸,也难怪您手这么冰凉……戒明大师……请问这些先宫眷,大抵有多少人?”
“十几个吧……前头,衣裳比较华丽夫人们。”戒明眯着眼,“至于后头宫女们……实数不清……”
宗政惠浑身抖得筛糠似末世之灯焚造吉全文阅</a>。景泰蓝摸摸手臂,颤颤地道:“兄弟你别说了,我也毛毛了,这宫里以后我还要住呢……”
“陛下是不用担心。您身周没血气……”戒明幽幽地盯着宗政惠,很明显意思就是她身上颇有些血气。
“那位男施主又出来了……”戒明皱着眉头,“他手里拿着一个……”
宗政惠忽然一声尖叫,“别说——”死命挣脱容楚手,向外狂奔而去。
容楚如果真想抓住她,她当然挣脱不了,此刻他放开手,嫌弃地殿门上擦了擦。
宗政惠一跑,戒明就垂下眼光。容楚却不肯放弃,掠过去抱起戒明,追宗政惠后面。
宫门外,他唤起等候皇帝车舆,也不管什么尊卑,抱着戒明钻进去,将帘子撩开,让月光透进来,随即喝道:“追上太后!”
远处景泰蓝尖声叫道:“听国公!追!追!哎呀太后您怎么了?些回来呀……”
皇帝车辇迅速驶动,容楚却又不急了,吩咐赶车人,“追着太后便好,但不要追上了。”
宗政惠倒不知哪来力气,硬是一路跑出了宫门,听得身后车马声响,气喘吁吁回头一看,容楚竟然带着戒明驱车追来,帘子翻飞,月光透入,那孩子眼睛青幽幽地,指着她背后,声音空旷地喊:“女施主跑慢些,当心跌着,有个翠衣妇人缠你腿呢……”
宗政惠又是啊一声惨叫,踉跄栽倒,停也不停爬起来,再次疯狂前奔。
一个跑一个追,车马不疾不徐地跟着,宗政惠车子也,宗政惠慢车子也慢,每次宗政惠累极了,不管不顾停下来时,车子也会出点问题,卡了车轮啊,碰上石子啊,停那里等她,然后戒明会幽幽说上几句,“穿红衣,额头贴金箔花女施主,您别挡路呀……”“那边以前有座井……哎呀有人从井里出来了……”惊得气喘未定宗政惠又一轮疯跑。
她跑得发髻散了,裙子撕裂了,鞋子掉了,心也要从胸腔里奔出来,却还犹自跑着。她心里明白这不是有人装神弄鬼,这是真鬼魅之物。那个孩子,不可能见过先帝,不可能见过先皇后,先皇后早早缠绵病榻,多年来从不见人,朝臣都没几个能说出她容貌。至于先帝,因为额头有疤,多少年都以金冠或鬓发遮掩,除了他枕边人,也没多少朝臣见过他撩起额头显出疤痕模样……这是真……这是真……
她狂奔着,风声呼呼,宫影连绵,恍惚还是那年,那女子倒地下,拉着她衣袖,凄声问:“举头三尺有神明,你……你如此残忍……你就不怕我做了鬼……也不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