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底下那两人事不关己姿态,她心中忽有念头一闪——莫非他们给自己安排了这里,就是要装神弄鬼,吓疯或者逼走自己?
这念头闪过,她浑身一震,背心瞬间湿了。
回头想想,回宫这事,皇帝答应得突然,做得爽,还违背常规高接远迎。再想到回宫之后种种,和此刻时辰,越想心中越确定——他们就是要吓死自己!
心中一旦确定了是有人故意,确定了对方真正要玩花招,她倒心安了。
不过如此。
装神弄鬼手段又如何?她也不是没有杀手锏!
反正皇帝总不能今夜下手杀她,她今日宫中出事,明日朝中就要生乱。宗政惠敢于回宫,自然不担心自身安危。何况她从永庆宫带回内侍,也多是康王安排进去高手,此刻都殿外伺候着,无论如何,保她性命还是能做到。
她微微咳了一声,李秋容往她身边不动声色地靠了靠。她举起袖子挡住脸,喝茶,袖子遮掩下,对李秋容悄悄说了一个字。
李秋容怔了怔,瞄了一眼容楚,神情似乎有点不以为然,但此时不是说话时候,他低下头,默默退到一边,趁着几人说话不注意时候,悄悄退了出去。
他出去后,宗政惠放松姿态,当真和容楚谈起帝师事,容楚也认真和她说,选了哪几位夫子,人品才学出身各自如何,只是他一边说,一边频频看外头天色摄政王冷妃之凤御天下</a>。
天已经黑透了,一轮明月升起来,圆润光洁,清辉遍地。
宗政惠看见这月色,心中才隐约想起,今夜逢十五。
“国公想必担心宫门下钥。”她盯着容楚,笑道,“今日典礼太迟,想必已经够下钥。不过无妨,哀家记得先帝时,国公经常留宿宫中。前殿耳房还有一间院子,是你专门下榻场所。那地方靠景阳殿近,又有小门。等会皇帝安排人打扫妥当,国公今晚就那将就一晚。”又对景泰蓝眨眨眼睛,“把小门一锁,那边有护卫。陛下就不用担心国公趁夜来刺杀您啦。”
她难得开句玩笑,景泰蓝哈哈大笑,又奶声奶气,十分欢喜地道:“母后,不用特地打扫啦。前阵子国公忙于商议国事,不及回府,他和三公,也有那屋子暂住过,不妨。”
宗政惠心中冷哼一声,面上却笑得从容和蔼,“如此好。”转头对容楚道,“如此你可心安了?”
容楚忙躬身辞谢,宗政惠不理他,只摆了摆手道:“既然留下了,咱们就慢慢谈谈。今儿月圆,咱们母子也算一个小团聚,一起用膳吧。国公也单列一席。”
容楚又谢。景泰蓝咬着指头,眼珠子骨碌碌,看看宗政惠,看看容楚。表情有点犹豫地道:“朕……朕宫里……”
宗政惠眼神一冷。她没想到皇帝竟然不愿和她一起用膳。可她今晚必须要把皇帝留下来,因为不留皇帝,她就无法留下容楚。
少了他们,今晚反攻计划可玩不成。
这小子先前不是做得很好,现就忍不住了?
容楚已经笑道:“陛下可是又惦记玩伴了?稍迟些回去不妨事。”
宗政惠用眼神询问,容楚道:“还是和帝师有关。微臣等为了让陛下能用心书,特为他寻了几个陪兼贴身护卫。都是年龄相仿孩子,有两位住宫中,近日想必陛下和他们玩得不错。”
这事倒也常见,宗政惠明白景泰蓝不过是贪玩,心中一松。笑道:“吃过饭就放你回去玩罢。难道你我母子半年不见,连吃顿饭你都不肯陪着?”
景泰蓝立即垂了脸说不敢,神情微有些沮丧,宗政惠想着毕竟是孩子,装了这许久终于装不下去,这样也好,省得他总人精一样,让她瞧着心慌。
她只当没看见景泰蓝神情,命人传膳。她和景泰蓝一桌,殿侧给容楚另安排了一桌。所有用具她注意到了,都是银质餐具。
她不住含笑给景泰蓝让菜,也让容楚吃菜,一殿温暖,和乐融融。
李秋容从殿外悄悄进来,立一边,眼神有点迷蒙地看着殿中一幕——华灯高燃,帷幕深深,含笑相对母子,温和从容重臣。好一副天伦乐,好一副君臣情。谁还能想到就大半年前,这几个人还你死我活,针锋相对,踩着彼此血,燃起熊熊烈火里,誓死争夺?
就是今日,这一副和美景象背后,依然暗藏无限杀机。
这就是皇家,这就是宫廷,这样事情,只能发生这里。红粉骷髅现温存浅笑,慈悯悌恭掩带血寒刀。
他垂下眼,无声无息地握紧手掌。掌中有一块黑色物质,他内劲摩擦下,散出些淡淡白烟,混这一殿灯火,满室暗香中,寻觅不着。
“今日好兴致,不妨喝些酒。”宗政惠似心情很好,招李秋容上来斟酒。景泰蓝捂住酒杯,小脸红扑扑地,嚷:“母后,儿臣还小,不能喝酒。”
一边容楚也转过头来,笑道:“太后,陛下量浅,怕是不能错吻恶妻全文阅</a>。再说他稍候还要去做功课。”
宗政惠看他对皇帝公然回护,眼底闪过一丝憎恨。掩袖笑道:“谁说让他喝酒了?倒是国公,听说海量,这是宫中名酿,可愿一尝?”
容楚一笑,“若是往日,着实求之不得。不过如今……”
景泰蓝又嚷:“国公有伤啦,不给你喝。”说完干脆一挥手,让自己近侍过去收了容楚酒杯。
宗政惠眼底闪过一丝讥诮,面上神情倒显出微微尴尬,随即一笑,道:“那哀家就自斟自饮吧。”让李秋容给她倒了一杯,自己慢慢喝了。
景泰蓝舒了一口气,专心刨饭,忽然饭上多了一块蜜炙羊腿,耳边是宗政惠温和笑声,“你爱吃,多用些。”
景泰蓝随口道:“谢谢麻……”忽然一怔,停下筷子。容楚对他看了一眼,景泰蓝才从有点发痴状态中挣脱出来,改口,“多谢太后。”
宗政惠正喝酒,似乎没意,随意摆了摆手。
景泰蓝埋下头,继续吃饭,这回速度却慢了许多,神情有点恍惚。
刚才……
刚才他低头专心吃饭,乍一看到那菜,听见那温和语气,恍惚中还以为是麻麻……
还以为是那段和麻麻一起日子,吃饭时,麻麻会随意地夹一些菜给他,看着他吃下去。
他回宫后,时常想起当初那些生活细节,并深深遗憾此后再难有那样场景,心内盘旋久了,以至于刚才那一筷菜夹过来时,他心中一喜,还以为是麻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