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倾天阑

作者:天下归元

    里头咔嚓一声,赵十四忍不住掀开车帘,便看见座位下木条生生被容楚掰碎了一块。

    幽暗光线里,郑大夫额上汗比容楚还多,容楚看见赵十四,居然还偏头对他笑了笑,手指一松,木条早已碎成粉末,一些木刺刺他掌心里。

    赵十四也似被那一笑刺着,唰地放下车帘,怔怔半晌,抬手一鞭子抽空处,“老夫人知道,不知有多心疼!就该让她心疼!”

    周八无言拍了拍他肩膀,知道他这是无处发泄,连老夫人都怪上了。

    说实也真不知道该怪谁,似乎该怪太史阑,但她离开完全情理之中。以她性子,容府受了那么多委屈,没有动手或者夺门而去,完全是看容楚面子。谁都知道这样容府留不住她,她也绝不会留。

    她虽离开,也对容楚有了重要交代,何况她离开,也有为容家出头深义,容家待她不够好,她却关键时刻再三指点老爷子,容家上下,现对她再说不出什么来。

    想来想去似乎也只能怪那老两口太迂腐,被太史阑丰功伟绩吓住,宁娶贤不娶能反扑狼少,老夫少妻全文阅</a>。平白令容楚和太史阑天各一方。

    周八看着天,倒没赵十四那么愤怒,眼神里还有微微欣喜,道:“受点罪也好,太史阑一心疼,保不准肯回来。”

    “你做梦呢。”赵十四嗤之以鼻,“倒是你,是不是打算跟着去?顺便把你沈梅花逮回来成亲?”

    周八冷哼一声,不理他。

    沈梅花原本应该留京中和他成亲,结果太史阑容府受到冷遇,沈梅花听了京中诸多赏梅宴流言,一怒之下干脆跟太史阑跑了。

    周八发誓迟早要把她给逮回来。

    车帘响动,郑大夫下车来,满头大汗,神情却是赞佩,道:“国公真乃伟男子也!”

    “怎样?”两人齐声问。

    “三天之内绑紧完全固定,一动也不能动,三天之后当可痊愈大半,可以做轻微动作,但还是要注意。短期之内不要行走。”大夫似乎猜到什么,低声道,“如果一定要赶路,必须用铁架牢牢固定。”

    周八点点头——主子早已准备好了。他当真做什么事都想前面。

    郑大夫叹气告辞,两人不放心容楚,掀帘进入。容楚斜靠车座上,神态如常,只是脸色白,如落霜纸。额上发都已经湿透,乌黑地黏额头和颈项,越发显得肌肤如雪苍白。领口向下也是湿漉漉,用手似乎都能挤出水来。

    天知道他刚才承受了多大痛苦。

    他依旧向两人笑笑,夕阳光影下睫毛如金,眸光流转,神态有掩饰不住虚弱,两人瞧着,却心中震动,似邂逅承难人间神祗。

    真正铁骨铮铮当如是,非常颜嬉笑可掩。

    “愣什么?”容楚轻声道,“过来给我换衣服。”

    两人手忙脚乱将容楚早已汗湿里外衣服刚换掉,来迎容楚容府车子就到了,两人暗暗佩服主子计算人心一丝不差,猜到他受伤消息会传出去,猜到容府大概会什么时候来接,所以来不及再找地方正骨换衣,干脆半路上迅速解决。

    容府马车接了容楚回去,容弥万万没想到儿子竖着出去横着回来,连连顿脚,又骂赵十四周八没有好好看护主子。

    赵十四深感委屈——还不是你们这老家伙棒打鸳鸯,才逼得主子不得不苦肉计脱身?

    容府里好一阵忙乱,接了容楚要回房,容楚道:“父亲先不忙睡,等着迎客。”

    “谁?”

    容楚笑而不语,眼望着城西北方向,悠悠道:“算着也该知道了。”

    ……

    城西永庆宫。

    “容楚受伤了?”宗政惠从床上坐起,望着对面康王,一脸震惊。

    康王瞄着她神情,淡淡冷哼一声,“你倒对他当真关心。”

    宗政惠好似没听见他话,愣了一会儿,才又躺下去,笑道:“你说这话有什么意思?我只是惊讶,并且有点欢喜来着。”

    “你欢喜倒是对。”康王摸摸他保养良好小胡子,慢吞吞地道,“他若真躺倒了,这丽京就是我们。”说着又叹气,“怎么就那么巧?竟然把那石头撞出来了。没砸着皇帝,砸死容楚也不错啊,这下好了,打草惊蛇,御书房布置全没用了美国大地主</a>。”

    “当初我就说你这打算不对,太过显眼。”宗政惠冷哼一声。

    “便如你那打算又如何?布置那许多人手,你出宫又有谁能给你送信?”康王冷笑。

    “你!”宗政惠柳眉倒竖。

    她一怒,康王立即就软了,笑吟吟靠前一步,拉起她手,轻轻抚摸道:“别气别气,我这不也是心疼你嘛。”

    宗政惠下意识要抽手,康王脸色一变,宗政惠手半途停住。她低着头,长发落下来遮住脸上神情,再抬起头来时已经是一脸笑,“行了。咱们近心气都燥。各自收敛着吧。还有多少大事没办呢。”

    康王也笑,看了看帘子外,宫女太监都站得远远。

    永庆宫现也不如一开始森严了,时间久了,水泼不进守卫也出现了裂缝,再加上乔雨润一直努力,现康王已经可以偷偷偶尔进来,并且避开人和宗政惠说上半个时辰。

    宗政惠趁他回头,不动声色把手从他掌心抽开。那只被握过手,悄悄身后被褥上反复擦着。

    她觉得恶心。

    以前没这么恶心,自从这男人想办法要去了三卫军权和那道遗旨,却关键时刻不敢动手,坐失良机之后,她便越发憎恶这个没用男人。

    憎恶自己当初怎么就选择了他?然而回头想想,除了他无人可选。

    终究是孽缘……

    恨归恨,如今和当初一样,无所选择无人依靠,只能靠着他。她原以为一年太后生涯,足可以培植出雄厚有力从属,从此后再无人能撼动她。然而她终究没想到,女人政坛天生弱势,事到临头,竟然一个怀孕生子就失了先机,被人捂了嘴巴往偏宫一送,以往那些亲信属下想联系也联系不成,费那许多功夫,花那许多心思,眼看着便付诸流水。

    她一旦被关得久了,皇帝和三公权势越发稳固,渗透朝政,那些布置下暗棋,昔日忠心从属也就不再存,到时候她便是出来了,也是一无所有。

    她握紧手指,长长指甲陷进掌心,心中无比痛恨先帝前皇后和那几个宠妃。她当初进宫时,因为容貌出众性情活泼,很受了一阵宠,却也因为太年轻太骄纵,宫中那几位手中很吃了一些苦头,盛宠不长便被黜落,之后几起几落,风云翻覆,始终处于宫中贵人倾轧之中,也没有多少机会去培植自己势力。直到她冒险得了景泰蓝,才一举翻身,也正因为景泰蓝给她带来好处,她终于知道子嗣皇族重要性,便把险又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