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堆沙土,渐成轮廓,是一个女子,高挑细腰,头发高束。
沙子不成形,堆不高,这个模型只有半人高,但司空昱手当真灵巧,那人儿,一看便知道是她太史阑。
沙塑已经到了脸部,塑像背对着她,她看不见他怎样雕琢脸部,只看见他手指越来越慢,后停留脸部。
月光下他神情怔怔,脸色空茫。
海风携海涛奔腾而来,他身后进进退退,似乎也声声诉说内心犹豫惆怅,一只深青海鸟从他身后掠过,他伸出一手挡着那鸟不许它靠近,长发落下来,遮住半边苍白脸颊。
太史阑盘腿坐着,心中忽然也有些不是滋味。
情之一字,她原本懵懂。就如当初她以为自己喜欢李扶舟,以为自己一开始是讨厌容楚,直到她将容楚给睡了,赶路静海途中细细回想,才发觉其实从一开始她就以为错了。
初吸引她,就是容楚。所以她逃避,憎恶,她习惯孤独,不相信感情,想要一个人潇洒过一辈子,才会直觉对这种感觉排斥,分外不待见容楚。
而李扶舟,她爱不是那个人,而是那种温暖感觉而已。
所幸她一直是个忠于自己感觉人,所幸她未将容楚错过。
如今,她有了小包子,忽然加明白了人生里各种苦辣酸甜情感,明白世间感情没有对错,来是缘分,去也是缘分。
这一刻,看见司空昱落寞背影,看见沙滩上那个沉默沙像太史阑,她忽然决定,无论将来他做什么事,只要不害着她和她爱人,她都理解他,原谅他。
她手轻轻搁腹部,那里是她小包子。他和她精血所系。一生荣耀和梦想终结。
如果之前太史阑纵横天下,睥睨万方,杀人如麻,之后太史阑或许还会杀人,还会睥睨,还会悍然拖刀行走这天下,但内心深处,再不会凝着那一汪多年前冬日里冰冷血。
她要为她小包子,学着加温存从容,宝剑砥砺锋刃里,折射璀璨温柔光。
肚子里忽然又轻轻一动,鼓起一个小小突起,正触着她手指。
她微微绽开笑容。
小包子也知道了她心意,和她拉钩吗?
沙滩上司空昱终于勾画好了塑像脸部,长长吁一口气,退后一步看自己作品。
这一退,他才发现原来太史阑屋子就对面不远处,而她正隔窗望着他。
白色墙如一幅空白画,不着颜色,只用清淡笔触画了伊人像,长发柔顺,面容皎洁,一双平日稍显凌厉冷漠细长眸子,此刻眸光温柔沉静,姿态也是沉静,一只手轻轻地搁腹部。
他忽然觉得这一幕很熟悉,像很多年前东堂一处小庙里拜过无名神祗,出于凡尘,其身入世神祗。他那时年幼,蒲团之上仰望那女子平凡而又神圣面容,忽然觉得内心安静。
月光空明。
照亮隔窗这一霎相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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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史阑看见了司空昱,自然也感觉到了他痴痴眼光。她不动声色让开,睡下。
外面却忽然隐隐传来哭号声音。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凄惨,海匪们都被惊动,聚集门外三三两两地议论。
太史阑被吵得睡不着,也只好起身,海匪们看她大步出来,都警惕地退后一步,却又不离开。
辛小鱼是个好色草包,这些见惯风浪海匪却还有点智商,从昨天斗鲨事件和晚上迷香事件都看出,太史阑和司空昱绝对不是好对付角色。因为再不敢招惹两人。
这些人虽然发觉了两人不简单,却没一个去提醒辛小鱼,太史阑觉得辛小鱼人缘也差得很。就不知道那个海姑奶奶,又是个什么样人物。
太史阑听了听声音,确定是从村东头传来,便往那方向走,眼看着司空昱也出现那道儿上。
海匪远远地跟着,怕他们跑了,又不敢干涉。
后两人停一座屋子前,这座土砖建起屋子比其余烂草房要好上许多,显见主人家境也要好些。
太史阑进门时,发现先前吃饭时岛主,还有一开始负责向辛小鱼回报老渔民都场,满满一屋子人,中间床上躺着一人,一个妇人正跪床前,撕心裂肺地哭着。
“怎么回事?”太史阑问。
她原本不喜欢多管闲事,不过有了包子心态又有不同。
“我女儿啊……”妇人哭号。
“水姑姑怕是不行了。”有人低声咕哝,“海神娘娘彻底不保佑咱们了……”
太史阑想起先前交鱼时好像是听人提过什么水姑姑,听起来像是岛上重要人物。
随意和身边人打听几句,她才知道这所谓水姑姑并不是已婚妇人,也是个渔家女儿,据说从小福气大,随船数次出海,遇上风浪都能令家人安然而归,村中神婆说她是海神娘娘人间“借身”,只要拜她,定能保一世平安。所以村中很受尊崇,“姑姑”也是静海人对于女性尊称之一,江湖上称姑奶奶,民间就叫姑姑。倒未必是指已经结婚。
太史阑又问了几句,原来这种“水姑姑”,几乎每个住人海岛上都有,说到底海上生涯危险系数太大,被压榨捕鱼生涯太艰苦,渔民这是下意识寻找一个精神依靠。很多岛上“水姑姑”来历甚至很可笑,完全经不起推敲,可渔民们就是虔诚地信着,信到底是“水姑姑”,还是一个虚无缥缈幻想,那就谁也不知道了。
太史阑听了,看看床上那姑娘,眉目倒还说得过去,就是脸上一层黑气,露外面胳膊上起着不少青黑色斑点,看那样子倒像是中毒。
海中毒物也不少,只是海岛远离海岸,渔村缺医少药,被什么东西伤了,也就是等死份。
太史阑自己不会医,但她知道世家豪门出身,又有天生异能司空昱可不是一般人。
她问司空昱,“你有什么办法不?”
她这话一问,满屋子都停了唏嘘,唰一下回头瞧他们,那妇人发了疯一般扑过来要抱她腿,太史阑一闪身让开,看着司空昱。
司空昱有点奇怪地望着她,咕哝道:“你什么时候这么爱多管闲事?”随意上前看了看,道:“中毒,可以试试驱除。”
满屋子人又要跪,被太史阑都赶了出去,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人和那垂死少女,司空昱漫不经心地点了那姑娘几个穴道,手掌人家背后一拍,那姑娘就喷出了一口黑血,眼瞅着气色便明朗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