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泰蓝已经对“未来老婆”咧嘴笑了笑,忙不迭地放下车帘,他要忙着瞧麻麻呢。
太史阑垂首坐在车边,隔着一层金丝竹帘和一层织锦缎帷幕,都能感觉到里头小人儿灼灼的目光。
她的手撑在车边,指尖向内,这是为了防止景泰蓝看见她控制不住扑过来,好把他给推回去。
好在景泰蓝并没有扑过来,他竟然还是坐在原地不动,这让太史阑欣喜他的定力,又微微有点心酸。
直到马车再次开动,她才听见马车内有点动静,窸窸窣窣的,似乎有什么东西爬了过来。
太史阑几乎能想象到某个娃娃撅着屁股从座位上溜下来,小心翼翼凑到车边的景象。
她把指尖往里递了递。
对面花寻欢瞧着,忽然促狭地一笑,也把自己手指往里递了递。
太史阑瞪她一眼,花寻欢毫不畏惧,悄悄道:“考验……”
是考验他呢还是捉弄他?太史阑很想踹花寻欢一脚,两个人手指都不涂蔻丹不戴戒指,没有任何多余装饰,这叫景泰蓝怎么辨认?
里头似乎犹豫了一下,随即太史阑手指一热,已经被一根小小软软的手指给搭住。
太史阑瞬间连心都似热了,赶紧反掌一握,将那小肥爪子握在掌心,先细细摸了一遍,想要知道他瘦了没。
其实心里也明白,就算瘦了,摸手也不那么容易摸出来,但还是忍不住要知道他过得好不好,她细细数他手背上的窝儿,一、二、三、四……嗯,很好,没少。
景泰蓝的手很乖巧地蜷在她掌心,像一只不会飞去的鸟儿,她微微闭了眼,心里知道这不是鸟,这是龙,他也一定会飞去,在九天之上俯视众生,从今以后,便是如今日隔着车帘的触摸,也得祈祷上天机缘。
景泰蓝忽然在她掌心里写字,她赶紧收拾心神,细细揣摩,那小子写“我很好”“整了乔姑姑。”“麻麻我想你。”
她也在他掌心写,“我又升官了”“整得好,继续”“保护好自己”。
掌心里忽然落了点柔软的东西,好像是块点心,她收回手一瞧,果然是块枣泥百合软糕,小子最喜欢吃的东西之一,她一边想着自己不在他身边了果然零食吃得厉害,一边手掌一翻,将小子贡献出来的点心藏到了袖子里。
掌心里忽然又软软湿湿的,却是景泰蓝在用小舌头舔她掌心里的点心屑儿,太史阑有点不习惯,心想这小子这么馋,又觉得不卫生,想要缩回却又停住。
这小子没这么馋。
他就是想有借口亲近她而已。
太史阑微微有些心酸,这年纪的孩子,谁不是想撒娇就滚到大人怀里,被捧住心肝宝贝肉肉的一阵乱喊?用得着像他这样七拐八弯费尽心机小心翼翼?这都是她一直以来一心想要培养好他,不纵不宠,扮演严父的角色,虽然把他给扳正了,却也没让他尝过多少慈母溺爱的滋味。
她翻过手掌,温柔地把住了他的脸颊。
景泰蓝立即将自己的脸颊凑过来,紧紧贴在她掌心,不动了。
太史阑几乎可以想象出他惬意地眯着眼睛如一只大猫。
她轻轻抚摸着他,指腹一点点摩挲过他细嫩的肌肤,随即又转到他脑后,给他按摩后脑和颈部。小家伙似乎隐约发出了一阵舒服的咕噜声。
相处半年,她照顾他教育他,却真的很少伺候他,景泰蓝受宠若惊,撅着屁股趴着动都不敢动,生怕一动麻麻就抽手,也不管他现在这姿势多诡异。
马车微微摇晃,彼此气息匀净,一层薄薄帘幕,隔开唇角笑影。
对面花寻欢瞧着这对半路母子的手底官司,忽然轻轻叹口气。这豪爽恣肆的五越女子,此刻眼底也有了微微哀愁。
忽然车马一震,太史阑立即缩手,景泰蓝也迅速坐回原位。太史阑抬头一看,已经到宫门前了。
宫城的阴影远远笼罩了半个京城,阴影下无数士兵披甲执锐,标枪般矗立。
有人匆匆迎了上来,对车驾磕头,却是大司马大司徒,这个时辰还能在此处逗留的,也就他们了。太史阑瞧着,心里却叹了口气——景泰蓝的背后势力,还是太薄弱了。三个风烛残年手中无兵的老头子,就算能在朝堂上带领一批中下层忠心臣子声援他,但这种时刻,那些力量,还是帮不上忙。
争天下,果然争的就是兵权。
宋山昊和魏严迎了上来,眼神都在太史阑身上转了一圈,有点不确定的模样,直到章凝对他们微微点头,两人眼神才一松,不过魏严还是皱着眉头,神情微带不安。
宫门前的守卫对圣驾参拜,随即一名男子朗声道:“御卫指挥使戚中秋参见陛下。刚才微臣已经接到太后懿旨,称凤体无恙,请陛下不要坏了宫门入夜不得开启的规矩,还请立即回驾。”又笑对三公道,“也请三公立即奉陛下回永庆宫,这宫城入夜之后,轻易也是不允许臣子盘桓的。”
其余两人还没说话,老而弥辣的章凝已经眉毛一挑道:“别的臣子不允许,老夫和司徒司马,曾由先帝赐予宫城跑马之权!你敢说这里我来不得?”
“不敢。”戚中秋低头,语气却一丝不让,“三公尽可在宫门前跑马,但入夜之后宫门不开,三公定然也知道这规矩,卑职职责所在,请陛下和三公成全。”
“谁说我要进去了?”章凝忽然又阴阴一笑,“宫中规矩,老夫需要你来教?”
戚中秋松一口气,躬身更低,“恭送陛下,恭送三公。”
“谁说陛下要回去?”
戚中秋脸色一白,章凝却根本不理他,仰头对宫墙大呼道:“李公公,老李,我知道你在上面,出来,老夫寻你说话。”
宫墙后一阵沉默,随即一盏灯火燃起,墙头上忽然多了几个高高低低的人影,其中那个被灯笼照得脸白惨惨的,赫然是李秋容。
“参见陛下,见过大司空、大司马、大司徒。”他在墙头欠身,橘皮老脸上还是没有任何表情,干巴巴地道,“趁夜而来,所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