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雅一呆。
正要走过来的太史阑也一呆。
这种情况……
“太史……”李扶舟在昏迷中呓语,声音很低却清晰,韦雅跪在他身边,怔怔地低头看着他,并没有抽开自己的手。
太史阑听不清楚,看嘴型也看得出,她忽然觉得尴尬,只得退后一步。
李扶舟一直皱着眉,他很少有这样严肃的表情,太史阑瞧惯了他温和微笑,翩翩风雅,此刻看皱眉凛然的他,忽然感觉到以前不曾在他身上感受到的杀气和威重。
威重,是他自加冕武帝就有的,是另一个真实的他,但杀气,却好像是刚刚才有的。
他浑身肌肤都似乎在微微颤抖,灵魂好像分裂成了两个,一个披坚执锐,浴血和敌人作战;一个深情款款,在梦中和心上人低诉。这使他脸上神情有些怪异,柔情而又铁血,惆怅而又凛冽。
“太史……”他握紧韦雅的手,问她,“你……你不愿和我拜堂,是吗?”
韦雅低头瞧着他,不知何时她眼底已经满是泪,颤颤地要落下来,然而她立即一偏头,把泪水甩落尘埃,随即缓缓挤出一个微笑,手指轻轻在他脸庞抚过,柔声道:“不……怎么会不愿?我是欢喜……太欢喜……真的。”
她语气真挚,任谁也可以听得出她是真心庆幸和欢喜。
太史阑静静抱臂站到一边,背对着两人,她现在实在没有办法若无其事走过去,从两人身上跨过。
她忽然有点恨自己怎么会在这时候,稍稍恢复了听力?
身后李扶舟吁了一口长气,气息里吐出的是积郁,留下的是欢喜,“……太史,你知道我刚才什么心情吗……我又为难……又欢喜……我心里一万个愿意,却觉得你会一万个不愿意……我不想勉强你,乾坤殿前的誓言不能违背……可你如果不喜欢我,一定不会把拜堂当回事,一定会违背……那岂不是害了你……我解了你的穴道,又忍不住试探着想控制你……既不想为难你,又觉得这千载难逢的机会错过可惜……”
“主……扶舟,你想太多了……”韦雅忍住泪,露出一个凄凉的笑容,“天下没有女子不愿意去爱你,你不知道刚才……我多欢喜……哪怕是……”
“哪怕是什么……”李扶舟微笑,“不……不用怕……从今后你就是我的夫人……今天委屈了你……顶着挽裳的名义和我拜堂……我欠你一个最堂皇光明的婚礼……等我补给你……”
“有这样的机会,便是顶替我也乐意。”韦雅泪珠滚滚而下,一滴滴都滴在她自己衣襟上,落泪无声。
太史阑背对着他们,仿佛和墙壁有仇,手指狠狠地在墙壁上抠啊抠。墙皮簌簌落着,她的心也似被剥了一层又一层,不是疼痛,也不是失落,而是觉得荒凉。
这人生路上,无数错过和无奈,最终换一片茫茫大雪真干净的荒凉。
曾经在最想听他这么说的时刻没有听见,再回头听他娓娓说来,恍如隔世。
或许真的已经隔世,最初萌动,不过是前一世的因果。
她也不知道她的一个无意举动,对韦雅和李扶舟,是伤害还是成全。
李扶舟在轻轻吁着长气,微带憧憬地道,“我一生两大愿望……已经完成了一个……”
韦雅不答,双手抚紧他的脸,“扶舟……你的脸好冷……”
“可我……热……”李扶舟皱眉,眉宇间忽然火红气息一闪而过,随即他一声厉喝,“什么东西!给我滚开!”
韦雅和太史阑都吓了一跳,韦雅转身四顾,太史阑东张西望,都没发现什么东西,但李扶舟声音如此真实,连愤怒都如此真实,两人忽然浑身汗毛竖起,觉得惊悚。
太史阑发现韦雅还是没看见她,心中忽然明白,韦雅是真的看不见。而她能看见,只是因为她的眼力因为修炼摄魄,特别好些而已。
“走开!”李扶舟似乎还在和什么东西纠缠,霍然挺身而起,太史阑瞧见他眼神混乱,眼睛直直盯着虚空之处,眉心间红气越闪越烈,脸色却越来越苍白,心中一惊——他不会是要疯了吧?
忽然韦雅“哇”地一声哭出来,一边哭一边狠命扒李扶舟身上红衣,道:“你怎么把这个穿出来?你怎么能把这个穿出来?我知道你想和她同生共死,可是你也不能穿这最后一次的丧衣……”她一边哭一边三下两下,就把李扶舟那件鲜红如血的礼服袍子给扯了,激愤之下用力过度,嗤啦一声,连李扶舟内衣也扯破了。
太史阑听见那声“丧衣”,惊得霍然转身,一转身却正看见李扶舟衣衫被扯开,刹那间肌肤如玉似明月生光,细腻地反射一线濛濛的亮,她霍然又转过身去。
转过身眼睛不看,声音却无法逃脱,韦雅扔掉了那件诡异不祥的衣服,撕裂了李扶舟的内衣,似乎微微将李扶舟唤醒,但他又没有能完全清醒,忽然伸手一拉,道:“太史……我知道你要走了……最后抱一次我……”
韦雅被拉得栽倒他胸膛,她身子立即就软了,想要挣扎起身,却被李扶舟抱住不放,她也不再挣扎,将脸埋在李扶舟胸膛,泪水无声无息奔流。
“你……你哭了……”李扶舟抱紧她,感觉到胸前湿润,似乎冰冷的泪水让他安宁,他语气平静了些,伸手去扳韦雅的脸。
韦雅却将他抱得更紧,不肯抬头,把脸颊靠在他胸前,哽咽地道:“我……我欢喜疯了……扶舟……抱紧我……”
李扶舟震动地叹息一声,韦雅蹭上来,将脸凑向他的脸,一滴泪水落在他脸上,他一个翻身抱紧了她,慢慢将她脸上泪水吻去。
太史阑隐约听见了一些细微的声响……低低的喘息……唇与唇、肌肤与肌肤的邂逅、摩擦……隐约听见韦雅低低的哭泣。
太史阑再也站不下去,此情此境,如何还能呆在这里?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似乎怎么做都是错的。
她试探地向前走了一步,韦雅似乎听到了什么动静,伸手抓紧了剑,另一只手却还紧紧抱着李扶舟,用整个身子挡着她。
她武功不及李扶舟百分之一,却做出一副愿意用命来护卫的姿态。
太史阑怔怔地站着,忽然想起那日春风杨柳前微笑的少年。
今日之后,春风杨柳,只在隔岸的江南。
今日之后,王家包子铺的包子依旧香,初见时的酒也依旧香,那香却已经是记忆,像珍贵的香料储在密封的瓶子里,手指触上去,只有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