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倾天阑

作者:天下归元

    折威军走后不久,太史阑正要回营,忽然又听见一阵马蹄声,比先前还急促。

    而且从马蹄声的整齐有序听来,似乎还是军马。

    太史阑皱起眉——今天这是怎么了?事儿一波一波的没个消停?

    她回身,视野里闯进一批人马,最前面是个少年,衣甲鲜明。

    太史阑一看他的脸,就愣住了。

    “世涛……”她喃喃一声。

    邰世涛怎么会也到了东昌?

    马上的邰世涛也看见了她,眼睛一亮,张开嘴似乎下意识要喊姐姐,却最终没有喊,也没有在她面前停留,直接驰到总院面前,朗声道:“天纪军天魂营第七队队正邰世涛,见过总院。”

    太史阑回身,心中欢喜——当了队正!果然邰世涛不仅脱离罪囚营,而且真的成为纪连城亲信了!

    邰世涛成为纪连城亲信在她看来不算什么,但脱离罪囚营,是她做梦也希望的事。

    “邰队正此来所为何事?”

    邰世涛笑得爽朗。

    “在下最近奉少帅之命,在东昌附近公干,”他道,“正在附近办事,听说折威军过境找二五营麻烦,便赶了过来,诸位没事吧?”

    “多谢邰队正。”总院有点勉强地道,“已经处理了。”

    “不必客气,”邰世涛手一挥,“说到底也不是为二五营,而是我西凌行省的事,什么轮到折威军来管?给他们在我们地盘耀武扬威,少帅面子往哪搁?”

    “是是。”总院心不在焉附和。

    邰世涛眼角瞟了太史阑一眼,脸上露出疲色。

    “兄弟们赶了一阵路,还没歇息。”他回头看看来路,“再赶下山怕要天黑……”

    “何必赶来赶去呢。”总院更加勉强地道,“便请诸位军爷今晚在营内休息吧。”

    “好。”邰世涛立即答应,又偷偷瞟太史阑一眼。

    太史阑已经转过身去,若无其事嘱咐沈梅花,“今晚好好聚个餐!”

    身后,邰世涛的眼睛,亮了起来。

    当晚二五营盛宴。

    伙房里拼起了桌子,拉开长长的宴席,原有的大厨都已经离开二五营,学生们自己下山购买食物,自己开伙烧菜,自己包饺子,几百号人挤在伙房外头的大场上,洗菜的洗菜,擀面的擀面,热闹得像过年。

    门前长长的案板上,品流子弟和寒门子弟挤在一起,前者向后者学擀面皮,后者笑话前者的笨手笨脚,偶尔有人抬手擦汗,都擦了一脸面粉,再相视而笑。

    二五营自建立以来,寒门子弟和品流子弟间最和睦的一幕终于出现。

    鸿沟,在太史阑的最后临门一救中,终于悄然消失。

    二五营中原属于郑家的高层管理和学生,在得到消息后早已离开,悄然去寻他们新的好前程,现在留下来的都是东昌及附近城镇富豪官绅子弟,以及寒门平民,早在太史阑打破选课制度,以及杨成改换立场之后,品流子弟就已经慢慢开始接受“平等”这一观念,到此刻终于水到渠成。

    太史阑本来什么事都不用做,大家都恨不得把她给捧着供起来,她却受不了——换谁好好地坐在那里,来来去去的人都给你打声招呼,来来去去的忙碌的人都要对你感激地笑一笑,都要受不了的。

    她带着景泰蓝,在大门口菜盆里择菜,告诉景泰蓝,“去掉梗子,去掉黄叶子,留菜心。”

    邰世涛站在不远处,和士兵们聊天,看他的眼神,很想过来一起帮忙,但天纪军精兵营一向很有架子,绝不会拉下身份去做杂事,他既然好容易进了精兵营,自然先要和他们打成一片,只好也端着架子,在一边喝茶谈笑,对二五营相貌姣好的姑娘们指指点点,只是眼风总是不断往太史阑方向瞟,有意无意总要往她那里转两圈。

    太史阑瞧着好笑,也怕他这小模样被人看出来,干脆换个方向,屁股对着他,专心和景泰蓝干活。

    景泰蓝事先得了她关照,也装作不熟悉邰世涛,小脸严肃,专心择菜,我剥,我剥,我剥剥剥……

    几个寒门女子在一边择菜,择了一阵看见这边就笑,“景泰蓝真不像咱们寒门出身,瞧他择的菜。”

    小子满脸茫然举起他战果——每棵青菜只剩一点点菜心,地上一大堆青叶子。

    “麻麻,不对吗?”

    “为什么要去掉这么多?”

    “御膳……伙房的菜胆就是这么大的……”小子嘟着嘴,比了下自己肥短的手指。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太史阑道,“你一顿多少个菜?”

    “不知道,很多很多。”景泰蓝张开双臂,比了大圆盆那么大。

    “奢靡和浪费是最大的犯罪。”太史阑道,“人生在世,不过日图三餐,夜图一宿,吃太多会高血压,睡太多会老年痴呆。你们饭桌上摆上一百零八道温火膳,能吃几筷?外面多少人吃不上饭?排场真的就这么重要?靠一百零八道菜来彰显地位?皇帝面前再多菜都不能证明国家实现温饱,所有人都能吃饱饭的国家才是真正强大。”

    “回去不要温火膳。”景泰蓝开心地说。

    “你不该要的东西都很多,但是都要慢慢来。制度和规则,是天下最无形也最可怕的东西,它无时无刻不在束缚你,并且具有弹性,你挣扎得越厉害,它反弹得越恐怖,你细心地拆,慢慢地解,一点一滴地消化,它才有可能在你手下瓦解。”

    “不太懂。”景泰蓝含着手指。

    “该懂的时候你自然会懂,我问你,今天的事情你看在眼里了,懂了什么?”

    景泰蓝偏头想了想,含含糊糊地道,“他们原本互相不喜欢,现在,好了。”

    “为什么品流子弟和寒门子弟,终于能够和好?”

    “有人欺负他们。”

    “对,这是我要告诉你的第一个道理:有共同的敌人,才有共同的朋友。压力面前,人们才可能更加团结。”

    “嗯。”

    “如果让你选择,你愿意做别人的共同敌人,还是共同朋友?”

    “当然是朋友啦。”

    “但是你所在的位置,注定令人尊敬又警惕,追捧又远离,你会有很多的陪伴,但永远不会有真正的朋友。从某种角度来说,你其实是所有人的敌人,每个人都不敢拿真心对你,每个人都在揣测你,迎合你,乃至,应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