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倾天阑

作者:天下归元



    太史阑忽然蹲下身,看了看所有纸的横截面。

    然后她目光落在了一张压在中间的纸上,那纸有点皱,边缘有红线,和其余纸不同。

    她慢慢将纸抽了出来。

    纸上一排潦草的字“生黄芪两钱、生甘草一钱、生芥穗一钱、川贝母一钱……”

    是个药方。

    药方的右上角,还有个三角形的红色印子,仔细看却是西局的什么戳印,大概乔雨润办公时在别的文件上盖章,不小心压到了这张纸,以至于有一角印章盖到了这药方上。

    太史阑也没细看,把药方小心地抽出,叠好塞在袖子里。

    她看不懂药方,也不知道一个药方能有什么作用,但她超强的直觉告诉她:留住这个,说不准有用!

    拿了药方,她转身就走,按照定律,一个地方很难有两个发现,再不走乔雨润就回来了。

    等她出了门,回到自己小院,果然不多久,乔雨润那座小楼杂沓声响,那女人回来了,不多久,那里灯灭了,什么也没发生。

    太史阑将药方折好,收起,凝望着那处黑暗,露出深思的神情。7k7k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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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阙金宫,华堂深院里,宗政惠凝望着对面的容楚,眼神里露出的神色,却是震惊而愤怒的。

    那样的怒意燃烧在她的眼眸里,使这看起来娇小柔弱的女人,一瞬间杀气凛然。

    所有人都打了个寒噤,唯有容楚笑意不变,含笑和她对视。

    “你——”宗政惠几乎一字字在问,“你刚才,在说什么?”

    “回禀太后。”容楚静静地道,“在说,为太史阑证明无辜。”

    “呵!”宗政惠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

    只一声。

    万千愤怒,凝练一声,一声出如血喷,心思也便瞬间清明。

    原来如此。

    原来他绕了好大一个弯子,还是为了护佑那个女人,以及,糊弄她。

    原来他要先保住他自己,先让她开口免了他的罪,然后再为太史阑澄清,好更有说话余地。

    原来他早早算到,如果直接为太史阑辩白,她有一万种法子驳回,顺便还会拿他的错处堵他的嘴,好让他无法再为太史阑撑腰,所以他诈她,带着她七拐八绕,绕到他的真正目的。

    容楚奸狡,无人能及!

    更可恨的是,他这样的奸狡用来对她,那样的呵护,用来对那个女人。

    到如今,她也只能一声冷笑。

    听他言之凿凿,滔滔不绝,亲自出面替那女人作证。

    容楚听得她那一声冷笑,不过当没听见,对她欠欠身,半转身对三公和众臣们,将北严守城经过和当日事情都叙述了一遍。

    太史阑临危守城的事情众臣虽然知道大概,但是地方上报文书不会说得太详细,很多细节都是第一次听。

    当他们听到张秋在城破时退入内城,将数万哭号百姓留在城外时,不禁怒目。

    当他们听到太史阑在城破时毅然返身,勒住张秋喉咙逼他开城,及时救援了一批外城百姓时,有人失声道:“开城救人是对的,但那许多人都涌进来,到时候如果不关城门,那这——”

    当他们听说太史阑及时开城又决然关城,将实在来不及放入的百姓拒之门外时,他们面面相觑。大司马不禁长叹:“取舍有道,心性坚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未曾想一个女子能做到!”

    当他们听说太史阑在战时强力接管城内防务,安排百姓,配发粮食,实行军事管制时,不禁连连点头。

    当他们听说张秋临城投敌,被太史阑一脚踢下城头时,不禁又骂又笑,唏嘘不已。

    当他们听说太史阑“西番皇室大八卦”“城头木偶借箭”时,不禁失笑,章凝更是大赞:“灵活奇诡,不拘一格,此乃百年难遇之将才!”

    当他们听说太史阑最后诈疯伤友落城,骗得西番大帅做赌,若不是纪连城派来的杀手横插一脚,耶律靖南八成已经死于她手,所有人都忘记上头皇太后还在,跌足长叹,扼腕太息,都道:“可惜!可惜!”章凝则悠然神往,“如此智勇双全,狠辣果决奇女子!惜乎不得一见!”

    容楚说完,但笑不语,他一字不加修饰,不含任何个人情感,只将太史阑做的事做了最简单的叙述,在场大司马本身管军,不少人也熟读兵书,其间真伪自然能分辨出来,众人细细回味一阵,都频频点头,道在当时情境下,就算他们去,也真的不能做得更好。

    宗政惠一直端坐不动。

    居高临下,看得见所有人的表情。

    正因看得清楚,所以她明白,今日事,她想要给太史阑的处置,已经注定会受到阻扰。

    果然,这边刚一听完,那边章凝便道:“太后,此事有国公亲自作证,据国公说,在场也有不少士兵百姓可以作证,想来此事不能有假,如此,对太史阑的质疑似乎已无必要,如此功臣,一旦错待,必令天下寒心,日后还有谁戮力为国,拼死作战?”

    在场的人一多半表示附和——众人都讨厌西局,已经讨厌到了“凡是西局说错的,必然是对的;凡是西局说对的,必然是错的”的地步,听说西局指控太史阑已经直觉不乐意,此刻终于有个理由,纷纷站出来谏言。

    宗政惠眼角却只瞟着容楚。

    容楚还是那个微笑自如模样,坦坦荡荡,目光清澈。

    她最恨他的坦荡与清澈!

    最恨他在做了对不起她的事情之后,居然还能保持这一份坦荡与清澈!

    他的心——他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听着满耳的“太史阑无辜”“请太后表彰功臣”“西局之议宜从长再议”她唇边的笑意,从最初的冷,也变得慢慢平复。

    那抹笑纹,镂刻在唇边,最后一抹不曾消散,却是硬的,僵冷的,寒冬里北风吹过,一霎间定格的冰花。

    这花开在唇边,心上,心一寸寸更冷,在冷里面,又绽出暴烈的火焰来。

    她忽然改变了主意。

    她忽然生出无限的不甘。

    奇女子,奇女子,这满庭口口声声的奇女子,到底有多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