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倾天阑

作者:天下归元

    太史阑脑子里嗡嗡的,李扶舟那句话,那一刻的眼神,不断地在脑海中回旋,搅得她发晕,她不禁晃了晃脑袋。

    一晃之下,脑海里顿时嗡地一声,天旋地转,眼前一黑。

    太史阑身子一歪,撞倒一旁的竹筐,哗啦啦半筐残箭落下来,将她埋在底下。

    外头此刻,李扶舟正拎着一大袋飞矛断箭,准备递给工匠,忽然听见里头哗啦一声,隐约似乎还有一声闷哼。

    李扶舟眉头一挑,将袋子往地上一扔,一闪身便掠了进去,衣袂带起的风将那个正待来接袋子的工匠撞了一个踉跄,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匆匆奔进的身影。

    几个工匠没听见里头声音,都还记着太史阑不许人进来的交代,要来拦他,早被他轻轻一拨拨到一边闪身冲进,啪一声门板撞在墙上,又轰隆一下合上。

    门板一合,天地黑暗,李扶舟冲进来,脚下踩到一地的断箭,瞬间一滑,哗啦啦也栽了下去。

    他是学武之人,一栽倒下意识手按地面要自救,指尖却好像触及柔软的人体,他一惊,立即撒手,随即“砰”一声,跌了下去。

    触及的不是冰冷的地面,而是一堆断箭,箭下却又微微有弹性,柔软起伏如人体,李扶舟瞬间明白是怎么回事,手一挥,断箭哗啦啦拂落,他还要再拨去太史阑身上的箭枝,手指忽然一停。

    他挥动的手指,触及了一瓣温软的唇。

    李扶舟手指颤了颤,一瞬间似乎要离开,又似乎不舍得离开,像看见一朵花珍重开在风里,瓣蕊娇嫩,忍不住想要触摸,又怕手指不够细腻,损伤了那绸缎般的肌理。

    手指向下移,他静静把了把太史阑的脉,确定她处于短暂晕迷,而且最好多晕一下,以恢复精力。

    他轻轻挪了挪身子,不让自己压着她,停留在唇侧的指尖,慢慢绕着她的唇,画了一遍。

    黑暗里看不清轮廓,可他画得准确不差——那般薄而紧抿的唇形,他记得,还记得那淡粉的色泽,以及笑起来的时候,唇角微微一弯,不灿烂,却动人。

    他微微倾着身子,抱着她,一边给她缓缓输入真气调理,一边想着那一日的初见,其实相隔并没有太久远,却仿佛已经是前生,此刻的黑暗战火之中想起,那些灼灼鲜亮的紫藤和清丽委婉玉兰,那艳得要溢出来的春光,像一副浓丽的版画,远远镂刻在深黑的天穹上。

    他记得那日在街上寻找十文钱,明明走过的女子很多,可忽然就只看见她的背影。

    那背影乍见之下,如此深切,他仿若被记忆的箭射中,一瞬间听见命运呼啸的风声。

    可当她转身,他霎那间的失望也如此深切——不,不是她,不是挽裳。

    那个女子,已经长眠于天之涯海之滨,在这片南齐的土地上,他能拥有的,也不过是她的一座衣冠冢。

    他失望,却依旧含笑,那死去的女子曾对他说——别这么皱着眉?哪有那么多不欢喜的事?

    他如此欢喜,在永生无涯的长久寂寞里。

    原以为就这样了,一个相似的背影,另一个不同的人,他还是他,她还是不在。

    不想那日玉兰花下的太史阑,如此鲜明峭拔,鲜明到他无法将她和风挽裳重叠,却在那样的南辕北辙里,甚至由她将前人的影子渐渐覆盖。

    他发觉的那一刻,惊讶至无法呼吸。

    怎么,能?

    那是他的一生不忘,是他的永恒心伤,是他的行走孤独,在空旷的沙漠,不去寻下一步停驻的绿洲。

    竟然这般被属于别人的光芒穿透,照见干涸土层之下挣扎的萌芽。

    他是太懂爱,还是太不懂?他是已背叛,还是一霎的迷茫?他是真轻狂,还是假动心?

    一生明晰,在此刻忽然没有答案。

    李扶舟忽然缓缓低下头去,他的脸先寻着她的脸,却并没有停留,唇在她温热的唇上擦过,是风过了没有涟漪的水岸,随即向下,深深埋进了太史阑的肩窝。

    他停在那里不动了。

    屋子里狭窄闷热,她专心干活去了皮甲,只穿了男式的褂衫,衫子宽大,领口微微露出她窄窄的肩,因为最近又瘦了,旋下一个浅浅的漩涡,锁骨纤细,似乎承载不了一个叹息。

    然而他将脸伏下去,微凉的骨和薄薄的衣衫后,是肌肤的柔韧和轻软,一股淡淡的气息散开,带点铁器的腥,烈火的焦,更多的是属于女子体内深处的天然香,混杂在一起,并不难闻,反而多一层别样的诱惑,让他觉得恍惚,分外感受出身边女子的独特芬芳来——是的,这是属于她的味道,二分铁的硬冷,一分血火的烈,七分女性深藏的美与馨香。

    这样的气息冲入鼻端,他忍不住要深呼吸,然而一个呼吸尚未结束,他忽然缓缓湿了眼眶。

    这些人间至纯至美至简单的女子……

    他轻轻把着她的肩,没有动作,没有声音,那般深埋的一个姿势,不是轻薄不是猥亵,倒像朝圣者看见神庙时的朝拜,又或者迷茫的旅行者,在洪钟大吕响起时,忽惊觉前世今生,忍不住要匍匐出一个苦痛的姿态。

    他竟然没有发觉。

    不知何时。

    太史阑已经睁开了眼睛。

    异能和超强直觉,使她提前醒来,极强的自我控制力,使她在察觉颈边有人时并没有立即惊呼或起身,她是黑暗中的豹,冷静审慎,蓄势待发。

    也是这一刻的等待,她忽然便感觉到,李扶舟那般的依偎,并不含暧昧和狎昵的意味,倒更像一个无奈而凄凉的祈求。

    肩窝似乎微湿,又似乎没有——他落泪了?

    她缓缓睁开眼,眼色清静黝黑。

    身边气息忽然重了些,他似乎在抬头,仰起的下巴擦过她的脸,李扶舟的唇,近在咫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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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静暗室里,零落断箭间,太史阑和李扶舟看似相互依偎,却在各自的心境间浮沉。

    或者开始,或者走开。

    还有一个或许的吻,在等待。

    两百里之外,却有一队人风尘仆仆,一路直奔天纪大营,当先策马的是容楚,身子微倾,夜风掠过他的眉尖,微微凝结焦灼,控缰的手指依然稳定,一弹指便是一个大地震动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