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倾天阑

作者:天下归元



    风声呼呼,青灰色的城墙在视野里一荡一荡地倒退,张秋唇边露出微笑,想着等下到了西番军中,该如何措辞,说动西番主帅。

    ……身后西番士兵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快要安全了!

    张秋仰面朝天,牢抓绳索,忽觉这一刻自由何等宝贵。

    他脸仰得高高的,正对着箭楼。

    然后,他忽然看见一张脸,探出了箭楼的平台孔洞。

    张秋浑身的血液,忽然凝固。

    那张脸……

    那张脸用平静的、平静得甚至带点讥诮的眼神,盯视着他。没笑容,也没愤怒,没有任何情感,像在看路边野草。

    他浑身汗毛唰一下竖起,像被暗夜里的死神,淡漠而决然的盯住。

    太史阑!

    在箭楼上往下看的,竟然是他以为自己已经撞下城头的太史阑!

    张秋魂飞魄散。

    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不要啊——”张秋撕心裂肺地喊,拼命猛拽绳索,飞快下逃。

    可惜已经迟了。

    太史阑忽然伸手,手中一把短刀,她毫不犹豫,一砍。

    亮光一闪,“嚓。”

    绳索断裂。

    “砰。”

    张秋的身子石块般猛射,弹入大地,换一个血肉横飞。

    他还未死,血泊里犹自抽搐,一双眼睛直勾勾盯住城头,似乎至死不信,太史阑真敢当着万人面杀他。

    城上城下,寂静无声。

    眼睁睁看着北严最高级别的官员,维系生命的那根绳索,被太史阑绝然砍断。

    人人震动,只有太史阑面无表情。

    她心中无等级、阶级、权贵、后果之类的顾忌存在,自然不会把砍绳杀张秋当回事,在她心里,这和砍断一条毒蛇的七寸没什么区别。

    她收刀,正准备返身下箭楼,刚才她本就站在靠近楼梯的平台边,张秋又被绑住身子不灵便,那一撞,只不过让她从平台蹿下去,抓住了铁扶梯的横栏而已。

    她怎么会单独和张秋一起上箭楼?

    不过太史阑还是有点淡淡失望,她想看张秋到底要做什么,是否还能挖掘出一点秘密,不过看来,张秋的伎俩也有限得很,只是不知道他刚才用以和西番交换的密道,是否真的存在。

    太史阑思考着这个问题,一转身,忽然听见苏亚惊呼“小心!”,随即听见一阵奇异的声响,沉闷而吱吱嘎嘎,带着一连串的拖曳声向她迫近,听起来,像是什么沉重的东西被拖动,一路滑了过来,并且,近在咫尺!

    太史阑甚至感觉到了淡淡的铁锈气息就在鼻端!

    千钧一发之间,她硬生生拗住了回头一半的身子——这时候再回头,来不及了!

    一把抓住断了半截的绳子,她面朝下,向前一纵,纵出平台!

    半截绳子很短,她身子纵出挂在城墙上,以为很快就能止住,谁知道绳子竟然在活动,哧哧哧一路下滑,太史阑心中闪电般一亮,想起这绳子是栓在床弩的底座上的,难道床弩底座松动,整座床弩滑压过来了?

    眼看身子还在下降,再降就会成底下西番军的靶子,太史阑唰地拔刀,一把插在城墙的裂缝中,才堪堪止住下滑之势。

    头顶上轰隆一声巨响,大片碎石泥灰滚落,正对着太史阑脑袋,太史阑连连避让,还是被一块半尺长的碎砖砸中肩头,她哼了一声,手臂一软,却勉力依旧挂在墙头。

    好在碎砖只落了短短一阵,随即停息,太史阑感觉到头顶阴影,一抬头,看见半座床弩探出箭楼平台外,卡在了孔洞处,沉重的弩身压垮了半边柱子,以至于砖石掉落。

    如果刚才太史阑还在那位置,必然会给床弩扯动的千钧之力撞得吐血落城。

    按说床弩底部已经固定,但想必这箭楼四面敞开,迎风落雨,又缺少保养,铁质的锁扣质量又不太好,腐朽得厉害,刚才被张秋系绳下城逃生,再临死拼命一扯,居然将底扣给扯断了。

    幸亏孔洞直径比床弩窄,最后关头卡住了床弩。

    可是此刻情境依旧危险,床弩在头顶摇摇欲坠,因为连续震动,两座弩都已经松动,看样子随时可能脱落,一落下来,就会伤到正在下方的太史阑。

    “给我射她!给我射她!”底下忽然传来一声大喝,西番的主帅已经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连连叱喝。

    那边苏亚和护卫们拼命赶来,但箭楼半边已毁,铁梯砸坏,太史阑所攀的那面城墙正和扶梯那一面相反,苏亚要想办法绕过两面墙才能救她,偏偏墙缝生满滑溜溜的青苔,几乎无可攀援,苏亚正一连声的呼叫拿绳子,又取刀一点点插入石缝,靠近太史阑。

    底下箭出如雨,几乎已经放弃了对城头的攻击,目标全向太史阑,西番兵似乎也意识到这个女子此刻对北严的重要性,拿下她就是拿下北严一半。只是箭楼更高,射程不及,大多稀稀拉拉钉在太史阑脚下。

    而此时人人紧张,都盯着小心翼翼挪动的太史阑,也没人注意到,西番军队的阵中出现骚乱,先前那一线长驰的黑影,此时竟然已经破千军万马,进入城内,借着熟悉的地形,东弹西射,快速穿插,已经将要横穿军阵,射到阵前!

    西番兵抽出相当一部分人前去拦截,但那影子所到之处人仰马翻,人体似翻飞的血花一般四散,无人可近他三尺之地。

    大旗下西番主帅眉头紧锁,一边看看后方骚乱,怒道:“哪来的混账!你们也混账!一个混账都拦不住!答布,给我去拦住他!拦不住也不要回来了!”

    那将领应声而去,西番主帅再看看箭楼上移动的太史阑,眼神一冷,喝道:“都让开,我来!”

    西番士兵潮水般分开,黑压压的人群中一骑如风驰来,马上人束冠,披甲,持矛,背后一柄龙首金剑熠熠闪光,他仰着头,鹰隼一般的眼神,锁定城墙上太史阑。

    伤了一臂的太史阑,只能勉强吊着自己不坠落,底下士兵看得心焦如焚,都大叫:“太史姑娘,快!快!”

    城下西番军没有进攻,城上南齐兵也忘记防御,所有目光都凝注在城墙上那个摇摇欲坠的人影身上,一个士兵大喊:“太史姑娘,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