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没有这位孔方先生,寸步难行。
宦楣脚步浮浮,回到家中,玄关上悬的那盏一公尺直径的水晶灯像是要压下来似的,她连忙避到墙角喘气。
"眉豆。"
她抬头看,"小蓉,梁小蓉。"
小蓉飞奔过来,与她相拥。
小蓉轻轻说:"我没有用电话,他们说电话全装上窃听器。"
"他们是谁?"
"江湖上的人。"小蓉口气幽默。
宦楣苦笑,"小蓉,你好吗?"
"我还在生活。"
"伯母好吗?"
"我让她到温哥华去探访阿姨。"
"你们的经济情形如何?"
"叔叔非常照顾我们。"
"真是不幸中之大幸。"
"到了这种时候,你才知道谁有伟大的人格,不过眉豆,请记住我们没有资格要求他人为我们做伟人。"
"我明白。"
"听说邓宗平同你终于散开了。"
"他前途无限,过些日子要到局里去主持大事,怎么能同我在一起。"
"齐大非偶,爱?"
小蓉说得这样趣极,宦楣觉得好笑,这句话,早三五年,要调转头来讲,时移世易,一些人的下去,才会造就另一些人的抬头。
宦楣无限惆怅。
艾自由寻声探头张望,宦楣招手,"来见我最好的朋友梁小蓉。"
"这位是自由吧,真正难得。"
她们俩人握手。
宦楣这才发觉一屋都是女子,像打仗时一样,男丁统统流亡在外。
宦楣送小蓉出门。
"寒流来了,数星星的时候穿多一点衣服。"小蓉说。
星?
多么遥远的事,宦楣不相信曾经一度她竟有心思观星渡日。
她问小蓉:"你认为我应付得了?"
"当然,我做得到的事,你也可以。"
宦楣不出声。
"求生的律例原来最简单不过:死不去,也就活下来了,战壕中的士兵都明白这个道理。"
当天晚上,宦太太召集女儿与媳妇谈话。
她轻轻把名下所有私蓄放在桌子上,仿佛想说话,张开嘴,又合拢,大概觉得没有必要再做解释,每一件事都简单明了。
她上楼去了。
宦楣问自由:"我们可以维持多久?"
自由比她经济实惠,她盘算一下,"约六个月。"
"首饰呢,母亲有许多闪烁的石头?"
自由说:"既然不见,一定已售。"
宦兴波尽了九牛二虎之力,花了三十年建立此家,宦楣真不明白何以一场赌博会使他们倾家荡产。
两个年轻的女子相对无言。
宦楣发觉自由嘴角孕有笑意,她大惑不解,过很久,她才发现,自由那菱型嘴角天然弯弯向上,不笑也像笑,天生一副令人愉快的表情。
宦楣轻轻说:"你要是现在回家的话,少吃许多苦。"
自由这一下子真的笑了,她不睬她,独自上楼去。
宦楣躺在沙发上,盘算着搬家的事,小时候,她听过许许多多奇怪的传闻:王家生意倒闭后,公子竟去做地盘工人。还有,萧家的房子充公,一家住到车房去。何府的媳妇不甘出卖珠宝帮忙补偿,愤然服药。
宦楣一直把这些当天方夜谭,左耳进右耳出,听罢讪笑一会儿——也就去在脑后。
现在她的地位跃升,从一个听故事的人,变为故事的主角之一。
"眉豆。"
宦楣睁开眼睛,"你怎么进来的?"
聂上游微笑,"只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
"原来你还是飞檐走壁的侠盗,闲话休说,可有我父亲的消息?"
"他们已经安全抵达第一站。"
"什么地方,马尼拉、曼谷、新加坡?"
"我听说你们要搬出去住。"
"上游,请安排我与他们通一次话,我恳求你。"
他轻轻说:"那不是我能力范围以内的事。"
"每事必有例外,你一定可以办得到。"
聂上游答:"我尽量想办法。"
"自由几时走?"
"我不能告诉你。"
"那你来干什么?"
"宦先生吩咐,南区的祖屋仍在,你们可以暂时搬去住。"
"祖屋,什么祖屋?"
"顾名思义,大抵是宦先生未发迹时最早置的房产。"
"我从来没听说过。"
"还有,他嘱我代垫你们的生活费。"
宦楣苦笑,"别骗我,父亲已经山穷水尽,自顾不暇。"
聂上游沉默,"那么,当我私人资助你。"
"长贫难顾,你会后悔。"
"如果可以结婚的话,男方就无从反悔。"
他曾经多次提及婚事,没有一次比今次更加认真。
"不,"宦楣一口拒绝,"你陷我父于不义,我们不再是朋友。"
"宦楣,你为何把责任推到我身上?"
"免得你误会我俩此刻门当户对。"
"你仍然在等邓宗平?"
"聂上游,看天份上,现在是什么时候,你还拿这种琐事来烦我。"
他沉默了,过一会儿,公然自前门离去。
这个时候,刚刚凑巧,一辆计程车与小型货车的司机在路口起冲突争吵相骂,惹人注目,一时没有谁注视宦宅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