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图腾

作者:淮上

  这话一说丁恍才松了一口气。这口气还没吸进去呢,就只见明德脸色一沉,甩手就把那个给乾万帝吃过的勺子摔了,呯的一声砸在地上,碎成了好几片。

  乾万帝也不恼,看着宫人来轻手轻脚的收拾了,才慢慢的道:“朕有什么毛病,遭你这么嫌弃?”

  明德哼一声,挣脱他,返身挑了碧玉珠帘,几步就隐没在屏风之后了。他就披着一件棉白的袍子,松松的在腰间一系,体温还淡淡的萦绕在指尖,带着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和风情。乾万帝不禁回头往珠帘之后看了一会儿,出了一会儿神,才转过头,淡淡的笑道:“越大越没规矩!”

  丁恍和林冰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笑着含糊过去。这顿饭却是吃得一点滋味也没有了,乾万帝明显没有情绪,只一会儿工夫就先后有几个宫人低声的来汇报内室里小贵人如何如何,窃窃一番后再退出去。约莫一顿饭快结束了,乾万帝也坐不住了,找了个借口就打发了丁恍和林冰二人。

  丁恍心里有气,但是不好发作,只能哼一声气愤愤的走了。林冰倒是留了一步,临走时被乾万帝叫住:“爱卿等会儿。”

  “臣在。”

  “明德和你交情不错?”

  林冰脑门上的汗一下子就下来了。什么叫交情不错?皇上好好的问你,你和他的枕边人是不是交情不错,你怎么回答?

  林冰只能哈哈笑着说:“战场上彼此照应,当然是有的了……”

  乾万帝点点头,突而问:“爱卿今天看到什么了?”

  林冰抬眼一看,乾万帝正玩弄着手边的玉佛珠,嘴里话说得口气不错,脸上却冷冷淡淡的,一点表情也没有。

  林冰低下头去:“臣今日奉旨觐见,见了皇上,幸得赐膳,其余的……没了。”

  乾万帝点点头,站起身来,大步往内室里走,远远的只丢下一句话,随风飘过来,又一下子就飘走了。

  “——爱卿记得其余的没了,这几个字,可切切别忘记了……”

  47 鸳鸯情深

  乾万帝回到内室,明德坐在窗下,托着下巴逗弄梁上的鹦鹉。火已经熄了,他就穿着一件单白的对襟长袍,一个轻容蝉翼纱困困顿顿的绕过去,笼得云里雾里一般。春日正浓的时节,凉意只轻微的一点点,他却还围了一只大毛的雪貂在脖子上。这般的华贵,倒是显得一个小小的人影格外单薄弱气,又格外的刻薄。

  乾万帝皱皱眉,张阔在一边眼神一动,过一会儿默不作声的用金盘捧上来一裘一斛珠。乾万帝拿在手里,走过去把这小家伙团团起来裹在怀里,问:“那一把大盐好吃吗?”

  明德顿了顿,冷笑说:“世人都说皇上是宽仁之君,这一番体贴臣子的心意,我都忍不住要上表赞颂了!”

  乾万帝故意问:“怎么上表?用勺子上?”

  明德一手推开他,一手想站起来。乾万帝搂得很紧,一只手臂牢牢的从腰里圈过去,强迫明德蜷在自己怀里,一低头就可以咬到他薄薄的耳朵尖。

  “一早上起来就先后打杀了这么多人,闹得大家都不安宁,你啊,就应该老老实实呆在这宫里,一辈子什么地方也不去,不然天下人都被你搅得不得安宁!”

  明德别的都可以忍受,偏偏这话最忌讳。当下一推乾万帝猛地站起身,哈哈一笑问:“——别的地方可以不去,每天早上给您那贤妃拜谒觐见总得去吧?”

  乾万帝一愣,随即一伸手把明德拉过来。这一把拉得很猛,明德踉跄了一下,被凌空扛了起来,然后几步过去,被按在了大大的躺椅里。

  雪貂长长的柔软的毛在下巴上扫过,脖颈白得几乎透明,一眼就可以看见淡青色的血脉,顺着锁骨温软的皮肤一路顺延往下。轻微而略显仓促的脉动,那样无助的在乾万帝指腹下突跳着,好像稍微一按就断了,轻而易举的就可以被损坏了一样。

  乾万帝声音里带上了明显的嘶哑,低低的几乎不闻:“……我倒要看看谁敢叫你去觐见……觐见我你都滑溜得跟泥鳅似的,还敢去见别人……”

  帷幕后伺候的宫人默不作声的退下了,慌忙间只来得及放下纱幕,外边的摆设还隐隐绰绰,仔细一看一眼就看得穿。

  明德脸色又羞恼又气愤,狠狠的在乾万帝手上咬了一口:“放开!”

  小家伙牙齿尖,一口糯米小牙,一咬一道血痕,刷得渗出了一滴滴血珠。乾万帝想都没想就把流血的虎口塞明德唇间去堵住了他的嘴,明德皱着眉,要狠命去咬,却咬不动,一股血腥气直冲太阳穴,头上突突的直跳,要是手边有刀子,说不定他已经一刀把乾万帝捅穿了。

  乾万帝一手按着他,一边低头去亲吻他的眉心,一边低声哄:“乖,听话……看你这个小样子,跟我怎么欺负你了似的……”

  明德抓着他的手想推开,但是乾万帝一手就满把抓住了他的五个手指,攥在掌心里。指尖细细巧巧的,带着轻淡的红,完全看不出来这双手曾经挽弓拉弦、箭指天狼,胆寒了茫茫天下人。

  乾万帝想起自己很早以前就想这么做了。那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个小东西的时候,那么漂亮,裹在一张大红猩猩毡里,艳红的颜色把整个人都映得白玉一般,好像自己怀里的温度稍微烫一些,就能把这人给融化了。那是他第一次见到世界上有这么精巧、这么娇贵的小美人,就像是价值连城的、必须小心翼翼保养照看的宝贝一样,连睡着时的呼吸都轻得几乎察觉不出来。他小心的抓起这孩子的一只手,托在掌心里,连大力一点都不敢,生怕一握就坏了,那骨头轻得就像是没什么质量一般。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莫名其妙的觉得自己非常幸运。乾万帝少年时马上征战九死一生,后来多年朝堂沉浮,不知道耗掉了多少心血,才坐在这个来之不易的龙椅上。这么多年过去了,而今明德落到他手里来,那样的珍贵和突然,就像是上天给他的回馈和珍藏一样。

  这个江山每朝每代都有帝王,但是并不是每个皇帝都有幸得到世间的绝色。从古至今史书上记载的佳人有几位呢?又有几个皇帝能够做到九重深宫锁美人呢?

  明德觉得被这么按着很不舒服,很用力的挣扎了一下,狠狠的抽回手,打了乾万帝一巴掌。

  “……大白天的,我还要出去呢!”

  “你去哪里?”

  “东宫!”

  乾万帝猛地把明德翻过身去,亲吻着他的后颈,含混不清的笑道:“你晚去一会儿太子也跑不了,再闹脾气小心把你关起来,以后都别想出去了。”

  话是这么说,但是明德怎么会听,这孩子没事都要闹一闹解闷,何况在床上的事上,没一次是乖乖听话的。他最近身体不错,吃得下睡得着,挣扎起来也有力气,乾万帝又给咬了几口之后终于火气上来了,一个膝盖抵在明德大腿间,笑着问:“你又想被锁起来试试看,对吧?”

  他脸上是笑着的,那笑意却完全没有到达眼底。明德瑟缩了一下,还忍不住讽刺:“人说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皇上是不是要臣说一句谢主隆恩!”

  乾万帝哈哈一笑,一脸调侃之色,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朕还是……谢你的恩情得了……”

  外边梨花硬木大餐桌上,午膳才用了一点点,来撤的人没来得及进去,便被挡在了门外。原本这个时候稍微等一下就好了,但是小厨房的都知道原先那小贵人回来了,皇上便也放纵了些。从刚过午膳时候一直到黄昏那门都紧紧关着,几个宫人屏声静气的等在外边,连咳嗽一声都没有。

  谁都知道那个小贵人脾气暴戾,当今最是受宠的贤妃娘娘的心腹宫女,平日里横行霸道、半个主子一样没人敢招惹的人物,只是冲犯了那小贵人的名讳,便一个字都没说的拖出去生生打掉了半条命。更可怕的是,皇上一贯不苛待下人的人,竟然对那小贵人的嚣张跋扈的行为完全纵容,没有一个字的反对。

  清帧殿里有头有脸的宫人之间早就当笑话一样的流传,那个自以为很快就能封后的贤妃,早上哭着闹着来找皇上,结果被张公公急急的挡在了内殿之外……说是皇上在里边公事呢,其实谁不知道在做什么?不过是那小美人使脾气,摔锅摔碗的当着重臣的面给皇上没脸,结果皇上急忙回去哄着去了。

  贤妃还想闹,张阔挡在身前,只稍微向抄手游廊上一片黑压压跪着等待的宫人怒了努嘴,笑道:“娘娘看见了么?那些可都是皇上身边贴身伺候了好多年份的姑姑们奴才们,都跪了一个下午了,谁敢多说一个字?皇上可是有话的,小贵人原先在这清帧殿里住着的时候就喜静,调教出的奴才一个个都没声儿。如今小贵人回来了,这里的奴才们就得回到旧时的规矩来。谁敢多说一声儿,皇上可就亲自……”

  贤妃到底是小门小户出来的,没有丁昭容胆子泼辣,闹了一会就回去了。张阔殷勤陪着送出清帧殿门外,看着车马仪驾远去了,才叹口气,一句话卡在喉咙里,终究没有吐出来。

  ……这一位得意的时候,也不长了……

  清帧殿内殿里伺候的人到傍晚时才开了门,里边传话说要上一点清淡的小菜粥米来。贴身的几个宫女忙伺候进去了,但是没到内室里,里边是乾万帝自己亲手接着,没有让人进去伺候。

  捧盒里也很是精致,一碟子豆皮蟹黄包子,一碟子鹅油奶酥,几样清淡小菜,一碗酥酪盛在鸳鸯描纹瓷碗里,配一个同样花纹的勺子。乾万帝打量了半晌,对明德笑道:“那御膳房的厨子倒是有趣得很!”

  明德压根不理他,蜷在龙床深处,蒙在被子里,鼓鼓囊囊的小包子似的。乾万帝一手端着碗,一手去掀被子,掀了一下就看见那被角被明德揪在手里,抓着不让掀。他再稍微一使力,明德手上软了软就握不住了,□出来的一截小臂上都是或红或青的吻痕,在靡乱的空气里带着说不出的委屈和害怕的意味。

  乾万帝只觉得一点火气又从心里烧上来,不禁伸手去搂着明德的肩膀把他环过来,低声问:“哭什么啊你?这么长时间都改不掉这点毛病,受点疼就哭,我还没死呢你哭成这样……”

  明德又往被子里缩了缩,乾万帝哪受得了他这样,直接就搂过来靠在自己怀里,拿勺子慢慢的吹了一勺粥给他喂过去。

  明德抬手就要打翻那勺子,被乾万帝眼明手快的按住了:“吃完了就让你去见太子,不然我看看谁敢放你出这个门?”

  “……”明德抬头看他一眼,然后小心的低下头去吃了一勺子粥,低声说:“……好烫。”

  乾万帝尝了一口:“不烫啊。”

  明德于是有点恼怒,脸一偏,一声不吭。乾万帝心情很是不错,看着也好玩,明知道是这小东西找茬不给人痛快,也就权当不知道,一边哄着一边慢慢的把粥吹凉了。就这么一碗粥,足足喝了一个时辰,凉了又热、热了又凉,折腾到晚膳时分才开了门。宫人都一窝蜂的跟在后边,就只见乾万帝打横抱着一个男孩子出来,那男孩子裹在雪绸里,玉雕一样,埋着脸,露出一个薄薄的耳朵尖儿。

  乾万帝倒是很愉快的样子,吩咐宫人:“去找一个大毛的元狐裘来,晚上天冷,罩一个羽纱的披风,带他去东宫见太子去。”

  张阔忙答应了,忙着使唤人去准备车马。那一趟倒是比皇上起驾还要麻烦,不过是一顿饭工夫行程,却林林总总准备了一堆东西,只差把明德裹成一个雪毛团子塞进车里去了。

  张阔跟在后边笑道:“奴才听说小贵人在天山下冻伤了心肺,特地让人请胡太医熬了汤药,待回来喝呢。”

  乾万帝点点头,半晌突而道:“张阔!”

  张阔忙道:“奴才在。”

  “叫几个可靠的人,把汤药送东宫去看着他喝了。”

  张阔答了声是,却又有些为难。明德的脾气怎么坏是不必说了,哪个宫人没有领教过?乾万帝亲手伺候他逼着他都不一定能把那碗汤药喝下去,别说奴才们了!不被跳脚摔碗的闹回来就很不错了!

  他刚要出声提醒乾万帝这一点,却听乾万帝低声道:“……那个药倒是不要紧,关键是找两个镇得住的人好好的提醒下太子,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说错了一句,别怪朕……不给他留这个太子的情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