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默许,其实比我的命令要惯用的多吧。
我笑了起来,酒意反而让我的笑意更加明媚:“国师,你怕过什么人吗?”
我们走到远离笙箫的官道上,卓玉哦了一声,笑了笑:“公主怎么想起来这个问题?”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想起这个问题,我强撑着一个少女所有的不甘心:“我就是想知道!”
卓玉看了看我,转过头。我们走了很长时间,就快要到达夜色中寂静的宫殿的时候,他突而淡淡的道:“……有的。”
“……顺着这个方向往下走,你会看到终年静寂的沐帿宫……沐帿宫里的那个男人,我曾经很惧怕他……”
那个时候我以为他回答我是因为我的坚持,后来才知道那其实是他喜欢看我没有底气、却只能强撑着装出一副很厉害的样子。
这个样子,就像是这么多年以来的,他自己。
我们走上宫殿的九重玉阶,我忍不住问:“可是国师,你这么厉害,为什么不杀掉路……杀掉他?”
卓玉摇摇头:“杀不了的。”
“那你为什么不拉拢他?”
“拉拢不了的……”
卓玉的声音听起来有种很特别的意味。我把他放在榻上,黑衣从他的身体上覆盖下去,月光下我们都仿佛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他好像完全不在乎我的存在,躺在榻上,非常疲惫的皱了皱眉,好像就要睡过去一般。
我忍不住小声的问:“……是不是你一直想拉拢他,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愿意?”
卓玉翻了个身,笑了起来:“公主,你怎么对这些事这么感兴趣?如果你想打听我对于路九辰的态度,那么我告诉你,他是个英雄。如果你想以此推断我对于保王党的态度,那么我告诉你,路九辰是英雄并不代表保王党里的所有人都是英雄。好了,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我的脸一定又红了,但是这并不是因为害羞的原因。我只是想多呆一段时间而已,我不知道这时候走出去适合不适合,我只是想和这个男人交谈。过于窘迫的情绪导致我口不择言,一个疯狂的念头突而闪现了出来,我冒冒失失的问:“路九辰就这么重要?没有他就无法完成你的大业吗?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要拉拢他吗?”
卓玉不置可否:“差不多吧。”
“不管他要什么都可以,哪怕你自己的身体也可以?”
卓玉愣了愣,竟然哈哈大笑起来:“……仅仅是这个?那当然可以了!”
很久以来我从来都没有看过卓玉碰过任何一个美丽的男女,他总是生活得很静寂,没有人靠近,也不会主动去靠近别人。他不爱财,不爱美色,没有娱乐。如果不是他操纵了王权,也许他会是个圣人也说不定。
我被这一切的对比惊呆在原地,很久很久都没有任何动作。卓玉抬起眼皮看了看我,问:“公主,你还要再呆下去吗?”
我不知所措的看着他。
他盯着我,平淡的陈述:“——我以前已经成过亲了。”
我慌慌张张的跳起来,跑出了大殿。我不知道自己应该往什么地方跑,只知道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锣鼓喧嚣的声音从远处遥遥的传来,就像一个遥远的梦境一般。所有人都沉浸在愉快之中,没有人能看到我,他们的新王,躲在一个花丛的阴影里,睁大眼睛,眼眶干干的,连一点眼泪也没有。
半个月后,西宛国紧急调军,集结三十万,向天朝边境沉沉压去。
随着那个黎明的第一缕曙光,战争终于打响了第一声号角。
西宛国国师卓玉亲自领兵挂帅,所到之处大军挥斥,一夜之间,战线吞进三百里,几座城池相继失陷,天朝边境岌岌可危。
36 传承凤印
战线在一夜之间全部集中,西宛国的精兵从最危险的山剑关里突破出来,仿佛一支尖锐的箭,插进了北疆的腹地。
西宛国虽然地广人稀,但是人民凶悍尚武,和已经天下太平五谷丰登了几十年的天朝相比,就像是一头尚未苏醒的狮子和一匹孤狠强悍的狼王。卓玉在没有入宫之前也是战场出身的人,据说手下从无败绩,并且每到一个地方就必定屠城,久而久之,天朝北疆孩童夜啼,只要父母吓唬一句卓玉来了,那孩子一定恐惧阻塞不敢言语。
这次他没有屠城,而是每到一个地方必定传播瘟疫。西宛国邪术繁杂阴险,卓玉本人又是个邪术高手,大军每过一城,必定瘟疫横行,很多城池都因此被损毁。没过一段时间很多戍边军官在听闻西宛国大军即将来临的时候都会弃城逃走,因此战线推进很快,天朝的北疆腹地俨然已经岌岌可危了。
贾儒斟是先帝最尊敬的老人家之一。乾万帝真正当上太子,其实多亏了这个老真人的一张嘴皮子。
嘉真人会算,会观星象,会演算八卦。先帝相信他可以预见未来,当李骥还是作为一个庶出皇子在战场上厮杀打天下的时候,有一次返京,贾真人指着他,对先帝道:“此真龙也!”
这句话是先帝下决心不立东阳王晋源而立李骥的真正原因。因为这句话,李骥在即位后的十几年里一直待贾真人为帝师,尊于内宫观星殿,居一品大员。可以说,整个朝廷上最受重用的是丁家夏家那些人,但是最受信任的,却是那个十几年不问世事的贾真人。
眼下,贾儒斟静静的看着眼前的明黄帛卷,上边几个大字墨迹未干,在夜色下的观星殿里散发着清淡的墨香。
——邪龙出世,当以真龙对之。
这是乾万帝暗中交代下来的。其实乾万帝未必真信那些神神鬼鬼的事,尤其是战场搏杀,真刀真枪的对决,关鬼神什么事呢?前朝因为迷信算卦而灭国的事还算少吗?
但是有些时候,这些鬼神可以当作一些事的借口,让人就算不相信,也不得不相信。
那个送来这卷明黄帛绢的正印大太监张公公低垂着眉眼,满脸堆笑的道:“皇上的意思很明显了,太子如此懦弱下去,不是一件好事……虽说立了清河公主肚子里的皇孙,但是万一太子监国呢,万一皇孙若是也不争气呢……如此看来,还是把太子送上战场去历练几年方好……不是皇上不顾忌父子之情啊,皇上也是打天下出身的,眼下把太子送到战场上去,不是害他,其实是爱他啊……”
——如果太子回来,那当然是个经过历练的合格太子,那即位也就即位吧。
如果太子不幸殉国了,那几个庶出的皇子们,值得好好培养的也多着去了……
贾儒斟知道自己这个卦,其实是一种工具。但是谁不是工具呢?他还有别的选择吗?一个深居深宫十几年的老人,他能有别的选择吗?
邪龙出世,当以真龙对之……明日上朝奉上帛绢,这便就是夜观星象得出来的结果了……皇上是不可能御驾亲征的,那还有谁可以称得上是真龙呢?除了东宫太子之外,还会有谁被推到前台去呢?
贾儒斟长长了松了口气,慢慢的放下了笔,把明黄帛绢用火漆包好放在暗格里。就在这个时候外边传来一个轻轻的声音:“真人,上茶吗?”
贾真人每晚都要饮茶后熏香调琴方可入睡,他没有过多的在意,点点头道:“上吧。”
那个小太监低着头走过来奉上一杯老君眉。贾儒斟看他样子颇为眼生,便顺口问:“你是新入宫里来的?”
那孩子十几岁大小,生得眉目精致,很有些艳丽的意味,只是脸色惶恐:“奴才刚刚入宫,总管公公说伶俐,方才来伺候真人……”
贾真人点点头:“没什么,你不用害怕,只是我看你眼生,才问一句罢了。你下去吧。”
那小太监答了声是,却并不走,只站在原地,抬眼来看着他。贾真人觉得有点奇怪,他刚想开口问怎么了,却突而感到一阵困意涌上。
那困意来得太凶猛了,他的眼前迅速恍惚起来,朦胧间那个小太监对他笑了一下,那个笑容,说不出的诡丽和明艳。
接着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贾儒斟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早朝时分,他是被张阔和一帮小太监们惊醒的:“真人!快醒醒!皇上在早朝上等着了!”
贾真人已经年老了,一急之下哪还想的起来别的异常,赶紧从暗格里把奏章拿出来就被人夹着上了车。那个奏章不知道为什么火漆封住的地方有点不对,但是他没有在意,毕竟是个老人了,刚刚起来,人还不舒服得很。
乾万帝今天早上特地命太子一并上朝,文武百官分立两边,夏徵和丁恍分别作为辅政大臣站在首位,整整一个大殿的人鸦雀无声,眼睁睁的看着须发花白的贾真人上了殿,双手高举明黄帛绢,深深的跪在地上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乾万帝一个眼色,张阔一个箭步冲上去,亲手扶起贾真人:“真人快快请起!”
贾真人呵呵的笑:“老臣不敢御前失了规矩,只要有一口气在,这个头就是一定要磕的……皇上圣明,老臣昨晚夜观星象,得晓天喻,可克西宛国不义之军,于是特地前来禀报皇上……”
乾万帝于是恰如其分的显出了愉悦的表情:“真人的话,朕从来都是相信的。”
老人都是这样,稍微一夸就满意无比。贾真人捋着胡须,心满意足的打开明黄帛绢,朗声念道:“禀皇上,老臣见凶星冒犯紫薇,有战乱杀孽,搅得天下不得安宁。那西宛国的卓国师杀孽太重,血腥冒犯,虽然得以一时之锋,但是终归不会长久。现今邪龙入世,唯得真凤,可以对之——”
贾真人突而停下了,他突而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
站在他身边的张阔脸色也变了,刹那间一片苍白,就好像被人重重的打了一拳一样。
不仅仅是张阔,连首座上的乾万帝脸色都微微变了变。贾真人睁着昏花老眼,仔仔细细的顺着那张明黄帛绢上的字念了一遍,语调里满是疑惑:“邪龙出世,当以真……真凤对之……”
明明是昨晚亲手写下的真龙二字,什么时候变成真凤了?
凤凰,凤凰是指皇后啊,难道要皇后御驾亲征吗?
简直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