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扛起上官明德,穿过长长的抄手游廊,内殿金碧辉煌的精致装饰在异常浓郁的熏香下都仿佛模糊了轮廓。砰的一声乾万帝重重的把他摔倒在床上,然后抓着他的下巴,强迫他张开牙关亲吻自己。
明德啊的呻吟了一声,因为乾万帝在他唇角上重重的咬了一口,然后贪婪的吮吸着微甜的、温暖的血液。
“连你这种人的血都有可能是热的,”乾万帝咬牙切齿的说,“我还以为你已经修炼到没有七情六欲了!”
明德扬起头,竭力伸出手捂住自己不断流血的额角。就算是眩晕着的,他也仍然没有什么痛苦的表情,声音和面容都是很肃淡的:“陛下的生辰快到了。”
毫不相关的话题让乾万帝的动作顿了顿。
“臣为皇上准备了一样贺礼。”
如果不是他说话的表情和声音都非常的正经,乾万帝几乎以为他是在开玩笑了:“贺礼?你?”
明德道:“臣当日在清帧殿养伤,闲来无事,聊以打发时间。当时出宫忘了带走,应该还在皇上的书案下暗格里。”
他说话的神态和语调都是很严肃的,乾万帝将信将疑的看着他,还是慢慢的起了身,往书案走去。
……可能……可能他真的准备了贺礼……
毕竟两年的感情,也不是……这么小的年纪,也不会是铁石心肠……
高高在上的天子,在拉开书案下的暗格的时候,手指都在微微的颤抖。
暗格里静静的放着一尺案牍,藏香熏了,散发出淡淡的、肃穆的轻香。
那是一本手抄的莲花经。
明德的字都是乾万帝一手教的。每个男人心里都会有这样那样的绮思,包括亲手调教自己喜爱的人,每一点每一滴都完全符合自己梦中的那个样子,包括穿衣、熏香、眼神、微笑、每一个小小的细节,也包括字体。
明德会写簪花小楷,只是因为乾万帝喜欢看而已,便手把手的让他练熟了。抄起来经书,一页一页的翻过去,秀美婉约如同画中的女子一般。
乾万帝的声音都微微的发抖了:“你……你抄给我的?”
明德重重的咳了几声,点头道:“是。”
“……你亲手抄的?”
“是。”
乾万帝一页一页的翻过去,其实他不大看得懂,但是他仍然从头一直翻到了尾,一页都没有错过。
明德问:“皇上,您喜欢么?”
乾万帝已经陷入了巨大的、轻飘飘的感觉里。他就像一个第一次被暗恋的人笑着注视的毛头小伙子一样,完全不知道说什么,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难以言喻的喜悦和紧张紧紧攫住了他的心。他不知道应该用怎么样的表情和话语来表达这种喜悦,这个时候,哪怕叫他跪下来,他也会毫不犹豫的下跪来膜拜的。
他手足无措的点点头,说:“喜欢。”
明德从他手中接过那本经书,笑了笑说:“只是可惜了。”
他把经书摊开来,然后伸手去拿起床边半杯凉透了的茶水,当着乾万帝的面,慢慢的把水倾倒在了经书的纸页上。
秀美的簪花小楷立刻模糊了,水迹立刻洇进了纸里,那痕迹仿佛被眼泪打湿了的脸一样。
“……‘神鬼之事原本就是迷信迂腐的人才相信的,臣身为朝廷命官,怎么能跟着信起这些东西来呢’……”
明德淡淡的重复着这句话,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子,带着巨大的仇恨和凶狠一般迎面扑了过来。
突而乾万帝抬手把他手里的茶杯远远打飞了,然后一把夺过了经书。明德抬起头来盯着他,然后被重重一个耳光打得翻倒在了床上。
脸上疼得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只有火辣辣的感觉顺着神经蔓延开来。
“上官明德,”乾万帝拉着他的头发,几乎要满把扯断。明德眼底反映出这个男人的脸,因为愤怒和痛苦,几乎扭曲了本来的模样。
“——你不是想死么?我偏偏……我偏偏就是不让你死!”
明德想偏过头,可以接着又一个耳光,打得他耳朵里一阵空白,什么声音都听不见。
可是奇迹般的,他竟然能从口型中立刻看出来乾万帝说了什么。他一字一顿的说:“——我就是要让你活着,我就是要让你睁着眼睛看下去!”
27 开春选秀
开春大选采女,由地方官保举推选上士族门第女子千余,全都是十四到二十岁左右的女孩子,坐在骡车上按地位先后、年龄大小排次序。其中家里出过嫔妃的、以前选过的、年龄大的排在前面,经过一天的行驶之后由城门到达宫门,然后在太监的引导下进入宫中。
第一轮先是粗看,由宫中的太监、年长的嬷嬷们检查仪表家世,相貌寡淡的、神情凶恶的、面相不宜生养的被淘汰掉,留下来的还剩五百余人。这五百余人留宿外宫城的储秀宫里,第二天再排成两个到三个一排的顺序,依次进入修元殿,由皇后和太后隔着珠帘看了,选出两百个左右的留下牌子,供皇帝进行下一步的选择。
上一次选秀女已经是好几年以前的事了,留下的却只有十个,十个中指给各王府宗室的有三个,不得宠幸出宫的有三个,得了宠幸但是位份很低的三个,分别是宝林、才人和美人。唯独一个丁尚书家的小姐一路封了贵妃,还怀了龙种,却莫名其妙的暴病身亡了。
一群女孩子们挤在御花园里叽叽喳喳,互相交换着打听来的宫中情报:当今皇上正值春秋鼎盛,却后宫不丰,至今只有一个皇后、一个昭容及低位嫔妃数个,皇贵妃和四妃的位置空缺。至于龙种,成人的有太子一个,却很不得圣心;未成年的几个,母亲却都不是平头整脸的高位后妃。近两年来后宫一无所出,虽然当今丁昭容受宠,但是入宫以来一直没有身孕。想必皇上对当今后宫,是很不满意的了。
都是青春年华、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女孩子,各自都存了一番互相比较的心思,一会儿是你碰了我的珠钗,一会儿是我撞了你的衣裳,闹了半晌,宫中嬷嬷们呵斥了几次才安静下来,排着队一个一个的从修元殿外的太监嬷嬷们眼前走过去。其中相貌不够好的、家世不理想的,当即便被淘汰了,而好的则在殿内的桌案上放下牌子。那修元殿里挂着珠帘,珠帘后隐约坐了几个宫装丽人,便是宫内的嫔妃前来选人了。若是运气不好,被留了牌子却够不上采女的资格,便有可能会被送去各宫做大丫鬟;那样的话,得到圣宠便是一个非常渺远的梦想了。
丁昭容身为皇后之下第一个得宠的嫔妃,自然也带了心腹宫女袅袅婷婷的前来,隔着珠帘看了半晌。宫女盯着外边,低声道:“娘娘,前头走来的这个,和过去的这个,都姿色不错呀。”
丁昭容一使眼色,身后的太监立刻记下那几个采女的名字。这几个姿色不错的女子,于是便注定要从第二轮里刷下来了。
宫女道:“可惜容貌能胜过我们娘娘的却是不多,皇上的圣宠,一定能一如往日。”
她说的是好听话,其实圣宠早就不复以前了。只不过不仅仅是丁昭容宫里,其他宫里的人也很久没见到皇上的面,所以才显得她仍然是比较重要的那一个罢了。
人人都传言说皇上天天晚上宿在清帧殿里,侍寝的那人也没有位份,却异常得宠。据说那人体弱多病还有肺痨,为了治这个病,太医院专门有专人随时通传,三夜三更经常会有太医被紧急通传入宫。
前些日子胡至诚还被锦衣卫抓着半夜觐见,据说回来后便三缄其口,底下几个嫔妃派人去威逼利诱了多次,却没问出来半个字。只听那随行去的药僮说,那清帧殿里的小贵人极其的艳色;虽然病弱到苍白的地步,乍一看上去就像是鬼,但是那也是个世人不能触及的艳鬼。
艳鬼?丁昭容心里冷笑,嫉恨得心里简直要滴血。
是的,那个男孩子的确好看得很。虽然神似皇后,但是比皇后的相貌,又好看了不知道多少倍去。
幸亏是个男孩子,若是个女儿家……只怕连二太子,都早就养下来了!
丁昭容正沉思着,突而只听宫女吸了口气,道:“娘娘快看,那狐媚子倒生得不错!”
丁昭容一个激灵,定睛一望,只见是一个穿鹅黄纱衣、约莫十八九的女孩子,尖瘦脸儿,单薄身材,皮肤格外的白,那五官又格外的精致。在精致之中,隐约有种说不上来的秾丽的味道,那眉梢眼角、口唇下颔,竟然很像……
很像那个……那天晚上那个男孩子!
丁昭容双手都颤抖了起来。这是什么?这算什么?简直就是怕什么来什么!
皇上就是喜欢那种样子,一个已经立了后,一个男孩子又宠成这样,要是再来一个女的,四妃的位置还有的跑吗?
“姆姆!”丁昭容颤抖着声音,叫身后陪侍的乳母,“——去……去告诉掌事太监,这个女子体格太弱,不利于生养,筛下去!”
乳母一看丁昭容吓成这样,立刻应了一声,偷偷的跑去找相熟的太监。那边太监也知事,立刻拉长了声音道:“——三百五十八号常氏——不利生养——摞牌!”
摞牌的意思就是落选了,和“留牌”是相对的。那个女子踉跄了一下,涨红了脸,刚要跑出去,突而远远坐在首席上的张阔尖声道:“传皇后娘娘懿旨——!”
“三百五十八号常氏——”
“——留牌!”
大门洞开,百鸟朝凤花辇簇拥着神仙妃子似的皇后,在一片堂皇中缓缓走来。
众采女纷纷跪下,齐声娇呼:“民女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皇后目不斜视的穿过长长的跪了整整几百米的队伍,走到大殿首座上,宫女流水一般奉上软垫香茶、宫扇鲜果,皇后郑重落座,才有太监一层一层的传下旨意:“娘娘有旨,众采女平身——!”
丁昭容紧紧的咬着牙,脸上泛出红,好像连眼底都泛出了血丝,半晌才上前去欠了欠身:“臣妾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大安?”